“你又在忧愁什么呢?”
殿内一片寂静,回答我的只有窗外拂过的风声。我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自己方才那番念叨。不过答案也算不上难猜——
妖界在外面横行无忌,魔尊视妖王为草芥、却热衷于在天帝面前挽回面子,凡人东躲西藏、闻妖色变,冥界内部尚有几个蠢蠢欲动的领主……
至于我们花界……众芳主向来看不惯天界,如今沧溟镜已然到手,待过些时日,万一润玉非要花界交出定水珠,连我都猜不出事态最后会发展成何种模样。
还有天界……除了我和上元仙子,穷奇血誓之事,以及冥王真正的死因,在天界内部并无他人知晓。天帝尚要如此谨慎小心,可见这朝堂远远没有表面那般太平。今日之事就看得出来,光是狐狸仙,就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天凡花冥四界共主,这头衔听起来响亮,可该费的心思,还不是紧跟着翻了数倍!
说实话,坐在那么高的尊位上,若整日像彦佑那样不着调,六界怕是早已乱成一锅粥;可若是照如今这般,透支性命、殚精竭虑,我看在眼里,心底又分外难过。
我也知道他喜欢我。五百年光阴流转,有很多东西永久地消失了,也有些只是被深埋于心底。
还记得在百花谷之时,他对我说的那句“宁愿从未拥有,但求芳华常在”,无奈却坚定,惨烈而决绝。
重活一世,花界缤纷,长开不败;而璇玑宫的满园夜昙,千百年风吹雨打过后,无论我如何浇灌,也再不复当年荣光。
恢复记忆后的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年在跳下天机轮/盘之前,他能揪着我的袖子说上一句“喜欢”,事情的走向会不会有所不同。
“有些事情,若你坚持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伸出手去,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心头蓦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为造化弄人,也为世事无常。
“小鱼仙倌,你明明喜欢我,可为什么不说呢?”
“当年有很多事情,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你知道,邝露知道,彦佑知道,似乎连冥王都知道得比我多!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愿意让我知道!我连帮忙的机会都没有!”
“小鱼仙倌,你娘究竟是怎么死的?龙鱼族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连冥王都知道什么话最能刺痛你,只有我傻乎乎地站在角落里,像个局外人!只有我!”
“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些……我也能感觉得到。你不想说的事情,即便别人执意问起,也照旧是徒劳……”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的……”
“只是希望,有朝一日……”
“你愿意把过往种种,亲口说给我听。”
第40章 助攻
(四十)
“天后娘娘,天后娘娘……”
“什么事啊……”
我睡意正浓,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懒洋洋翻了个身,一把将被子拽过头顶。
奇怪,哪来的被子?
“天后娘娘,天后娘娘!”
我打了个哈欠,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蜷成一团,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天——后——娘——娘!天——后——娘——娘!”
我最终还是向上元仙子的执着屈服了。
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险些撞翻了对方手里的托盘。这才发现自己衣着齐整地躺在床上,身侧空空如也,窗外日头正盛——
“润玉呢?”我一把扯住邝露的衣角,“邝露,润玉他人呢?”
“天后娘娘莫急。”上元仙子柔声应道,“陛下刚刚散了早朝,眼下正在七政殿议事。”
“娘娘当时睡得正熟,陛下不想打扰您,就先行离开了。”
一语言罢,邝露向我躬身行礼,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圈,特地寻了张离床最远的桌案,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好。
“刚散朝就去了七政殿?”我微微皱起眉头,“陛下身子还没好,我虽拦不住他去上早朝,可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值得散朝后还这样折腾?”
“是关于……关于……”对方面带迟疑,低垂着头,竭力避开我的目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关于什么?此处并无外人,上元仙子但说无妨。”
“当然,若陛下并不想让我知道此事,那就——”
“陛下并无隐瞒之意!”邝露蓦地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打断道,“邝露此番前来,也正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更何况……这件事,娘娘迟早都会知道。”
“迟早都会知道?”我有些诧异,又很快镇定下来,在脑中暗自推算着可能的走向,“莫非是关于我的?或是我熟悉的人?比如……师父和师兄他们?”
“再或者……是花界?”
邝露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还真的是花界……”眼见着成功猜中结果,我没有丝毫喜悦,反倒觉得心中突然压上了一块大石,沉甸甸地直往下坠,“是不是和定水珠有关?”
“润玉想要去花界拿定水珠,对不对?”
“定水珠?”对方似乎有些困惑,但还是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向我一一道来,“邝露只知,陛下为了封印无量山,命令花界交出一件上古神器。”
“至于那神器的名字和具体用法……陛下当时急着去七政殿议事,并未详细说明。”
我浑身一颤,脑中空白,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幻境中的断言、老神医的诘语,此刻争先恐后地涌进识海,击得我神经紧绷、手忙脚乱——
“沧溟镜,辅以定水珠,有安日月、复乾坤之效……”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权动用那颗珠子……你会放弃花界的安全,转而用它去封印妖界吗?”
定水珠,定水珠!花界拥有的、能封印无量山的上古神器,除了定水珠外还能有啥!
自打出了玄虚幻境,我就知道迟早会迎来这么一天。过往的那些时日,尚能用“先拿沧溟镜”这借口来麻木自己,如今沧溟镜已然到手,眼前只剩下赤/裸裸的现实。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润玉真的要去拿定水珠的消息之时,脑中依旧一团乱麻。
“他打算什么时候去拿?”我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强作镇定地问道,“长芳主那边,又是作何反应?”
“花界……花界今早送来了文书,她们……拒绝交出这件神器。”邝露声音沉重,宛若叹息,“众芳主还让天界使臣带了一句话给陛下……”
“什么话?”
“她们说……若陛下非要得到那东西,莫不如血洗花界,再从她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未落,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抓过昨晚丢在床边的衣服,急急忙忙地往身上套。
“那陛下呢?陛下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我胡乱梳了几下头发,正欲奔出门外找润玉问个究竟,又强行抑下了这份冲动,“对了,你方才说,是他让你过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千真万确。陛下说此事关乎花界命运,娘娘身为花界少主,自然有资格知道。”
“进入七政殿之前,他特地嘱咐我到寝殿找您,并将此事说与您听。”
我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可同时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偏着脑袋,一下下地捋着散落肩头的几缕碎发,半晌无话。
邝露也沉默下来,略带紧张地注视着我。
“是啊,原来自己还是个花界少主……”过了许久,我自嘲地笑了笑,“这个百千年来从未替花界干过一件实事的少主,也多亏了陛下还记得。”
“至少,他这回终于不再瞒着我了……”
“小鱼仙倌,你这回怎么不打算瞒着我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什么都不愿意和我商量……”
“邝露……你觉陛下希望我怎么做呢?”我略带茫然地望着她,喃喃自语道,“他提前告诉我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寻死觅活地拦着他?就不怕我冲进七政殿去大闹一场?就不怕我立刻跑回花界和他作对?”
对方显然把我的无心之言当了真。只见上元仙子的目光染上了一层浓浓的惊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直直跪在了我的面前。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呆立在原地,认认真真反思了半晌——
难道是自己的神情过于悲壮?声音过于嘶哑?语气太过沉重?自嘲得太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