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说不用了,我自己给他就行了,没想到谢蔷惟居然自己一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幸亏他说的“顾姐姐你怎么了”,里面勉勉强强还有个“姐姐”字样。
“弟弟啊,你姐姐很疼爱你吧,来来来,这串给你……哎哟,这皮肤白得比咱家面团还要白,祝你早日康复……”
我“吁”了一口气,尤其看见了谢蔷惟一声“啊”之后,懵懵懂懂仿佛要解释什么,眼看戏就不合了,我赶紧打住他的口。
情急之下,我低身侧着头,一口啵了一下谢蔷惟的左脸,柔软细腻的皮肤,像棉花糖一样。他的睫毛抖着。身上香香的,那种香,是我没有的。
“弟弟,乖,我们俩有冰糖葫芦吃了。”
他果然一动不动,没了言语,脸突然红得像火烧云,我这举动不知道是把他吓着了,还是他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是,我是头一个吻他脸的女孩。他大眼睛淌水一样亮。
“弟弟,我们走!”
我大声说着,然后把一脸糊涂的谢蔷惟往前拉,我牵着他的手。我们俩皮肤严重色差。我是第一次牵他的手。
我把他的手松开,今天我和他一样穿着宽大的校服,白色的上衣,裤子是难看的蓝色,这一套是我最讨厌的,比绿色那一套还丑。
裤脚奇怪地鼓起。因为他的缘故我才有冰糖葫芦吃,所以这一刻我稍微对他好些。“谢蔷惟,你吃吧!很好吃的!”
“顾姐姐,你怎么可以骗人呢?”他有些生气,“我们去找他,我给钱。”
“不要!笨蛋!”我把他推倒在地上,“你敢去的话,我就把你杀了!”
他坐在泥地上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不是,”没有办法了,真的,我一下子蹲在地上哭了,像谢蔷惟从电视上指出我爸是杀人犯那样。我泪流满面看着他:“谢蔷惟!我错了!我再也不骗人了!我只是想请你吃冰糖葫芦,可自己又没有钱才那样……”
“没事的,顾姐姐,对不起,你不要哭了。爸爸说让女孩子流泪是最糟糕的事。”
我看着谢蔷惟。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现在是傍晚,天上有夕阳。
我让他跟在我身后,他那么听话,跟着我一步一步的,我们走过暗下去的小巷,然后亮起来的空地,那儿养着狗,我们必须小心翼翼,我再三叮嘱谢蔷惟走过去轻点,自己却被屋檐垂下来的蜘蛛吓了一跳。我尖叫,那条恶狗就摆正身子冲我跑来。
我拖着谢蔷惟,“赶快跑,被狗咬了会变成狗的!”
谢蔷惟慌手慌脚,我在经历被刀砍的事件后就不那么害怕突发事件了,所以我疯狂拖着脚软的谢蔷惟,还带上丝微的理智往有人的地方跑,那条恶狗不敢追上来。我们气喘吁吁,谢蔷惟用手按着膝盖,他白洁的脸发红,带着细碎的汗珠。
我高兴地说:“谢蔷惟,你看你看!”
谢蔷惟抬起脸来,夕阳发红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温柔又漂亮,像玫瑰。我像他身边的泥土。
我带谢蔷惟去的是一片麦地,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又窄的泥路,前方就是超级壮观的麦田,金灿灿,微风吹着我们。
麦浪有漂亮的光泽,仿佛一种甜蜜的光泽,像蜂蜜与生俱来的那样。微风吹着谢蔷惟的头发,又柔软又浅,他的膝盖与手肘被明亮的光线照得发亮。我的头发才长到耳朵下,还没有垂到脖子,我的发质很硬,所以碰到皮肤有点痒。
微风吹过我的头颅,我喜欢夏天有风的感觉,那种细微的,仿佛皮肤上的汗毛一样,我感觉灵魂这种东西,是被微风吹过后才出现的。
鼻尖有麦子的香味。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张着嘴巴。我看见谢蔷惟的牙齿是那么白。我冲他笑笑,现在他的身上有一股泥草的味道。唯独是谢蔷惟才将这股草味揉得那么好闻,“回去吧。”我说。
“……嗯。”他的声音,仿佛就是一丝空气。
“好想离开这里。”我一定是中了我爸的邪。嘴巴里挂着他的话。
谢蔷惟不知道我要离开的不是这片麦田,而是整个X镇。
……
而此时,我妈对谢叔叔说:
“顾心尚其实把我的耳环拿了卖了,而且,那伤口是她自己弄的。我当时是气急了,可拿了刀并没有打算砍她,可她是自己主动撞过来了。那丫头被人识破了就会恼羞成怒。她兴许想洗白自己,她不想面对我,想找人抓我罢了。”
“那丫头谎话连篇,你们千万不要相信她!”
“她是恶魔。”
第3章 虫洞(上)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1)
陈佩佩是在城市里长大的,父母因为想再要个儿子,又是在单位上班,只好把陈佩佩留在家乡由爷爷奶奶带,与其说是“留”,事实上是“藏”更恰当些。从小就自尊心很重的陈佩佩,无论什么委屈都不会与人说。
她只会把好的,得意的,可以炫耀的才大大方方告知别人。哪怕她七岁的时候不小心跌倒在爷爷奶奶家的地上,她也不会大哭大闹,而是自己偷偷换了件衣服,擦了血渍。像什么也发生过似的。
这就是陈佩佩。
所以,当得罪了顾心尚的时候,尽管她划伤自己的嘴,抢了自己手机,还怕自己报警而扒衣服拍照,她也可以容忍。
顾心尚是个恶魔。陈佩佩得出这样的结论。这种人为什么不死掉呢?垃圾。
心是寂寞的一部分(2)
我的座位在中间,前后夹着两个女生,穿着好看的裙子。我们学校是只有星期一升旗的时候才穿校服,而姐姐他们初中的是周一三五穿。
我妈总是给我买深色的衣服,驼色,藏青,黑色,都是裤子,布料结实,没有一条裙子,说容易破,而且还贵。尤其那些雪纺,我更是碰到没碰过。
我们学校开始了要每一个学生自备桌椅,就是黄色细条纹的木桌子,有个尖钩子可以挂装铁饭盒的网子,之前我们用的是学校的桌椅,就是两块很长的旧木板,撑着四个铁杆,里面可以装东西。
我是班上唯一一个没有换新桌椅的学生,班主任很难办,校长已经施了命令,全部自费换好看漂亮整齐的桌椅。班主任一次次告诫我一定要买,我也一次次求我妈一定要替我买,可是一套桌椅一百二十多,我妈总搪塞我说,学校不是有吗?既然有你就将就些。或者,你想坐老师还能管你?
我妈一直不知道我处在的情形有多么恶劣,周围的同学都有光鲜亮丽的桌椅也并不是重点,就好像他们每个人穿着现在流行的衣服一样我根本不在乎,唯一造成杀伤力的是班主任时不时的白眼,以及故意用教学棍冲我桌面敲打。
直到有一天,我还是那个原貌,没有起到任何令她满意的措施,她实在忍无可忍了。那是一个早晨,刚做完早操,第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她一进来就指着我说:“顾心尚!你的桌椅呢?”
我都快要结巴,我实在想不出要以什么理由搪塞她,就像我妈搪塞我一样,她看我一声不响的,就气急败坏了,“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当我耳边风!”
舌头抬压。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顾心尚!你给我出去!别让我看到你!”
她不是要我出去,她是赶我出去,拿起我的书包,然后用力一扔,扔在门的边角上,当时我的书包没有拉上拉链,口子开得极大,我的书全掉在地上,小的例如尺子、笔、橡皮擦全滚在我的脚边。
“你没有桌椅,就不要来教室!”
“你脸皮怎么可以这么厚?抹了水泥吗?”
我在门口一个个捡,我被阳光照得发亮,弓腰的时候听到班主任又喃喃了一句:“真倒霉,就这么一个正好分到我教的班……”
究竟难不难过呢?
我的手指捏住尺子有波浪齿的地方,压出一个凹陷的指肉,抬头看。这个女人长得像蝗虫一样。
“你妈X的!我还不稀罕你来教呢!狗X的!”
我拿起书包往她身上砸。
然后往外跑。
听见她气冲冲的声音:“顾心尚你!……”
我嘛。没事。死不了,赖活着呗。
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第二天我还是被我妈拎回了学校,还有一张桌椅。我不喜欢她朝那位老师不停鞠躬道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