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冲我挥挥手。
谢蔷惟是突然转进来的学生,3年级。1班。在第一层第2个教室里,座位是中间的第三个。深受老师喜爱的位置。谢蔷惟说他之前是在市里上的小学,成绩很好,甚至是极其优秀。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而转到这里来。我问他哪个市。他说北京。我夸张地抬起嘴巴。哟。大都市啊。
这就怪不得我看谢蔷惟的时候,总觉得他像城市里的小孩,那么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不像我,我觉得自己是个洗都洗不去的乡下妞。我身上有股廉价的淋浴露味,像土,就是那股泡在泥泞里的怪味道。
我们学校特别小,特别旧,校长总说要覆新,还列好重建学校的美好宏图,不过没有钱,唯一的钱只够用在校门上,所以我们学校的校门特别漂亮,气派,宽大,与众不同。因为这是校长唯一砸钱的地方。
每次别人路过望着这样的校门,总会觉得我们学校特别高大上,事实上,也只有一个门值钱,进入的时候你只会看见许许多多的树,已经生锈作废的体育器材,泛黄斑驳的墙面。只有五层的教学楼,还有一条走廊有好几个教室挤在一起,只隔一层薄薄的墙。说话大声点,比如前面的老师在破口大骂时,而后面的教室也顺便享受到了高音质。
我一直以为我爸只是杀了人。我太小看他了,他还把人给上了。
我们班的陈佩佩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一年四季穿裙子。她妈妈是记者。她是班上第一个知道我爸的事。
那一天,才开学没多久,陈佩佩就在教室里公布我爸的消息,好让人知道她是镇里得到的消息是最快的。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妈妈告诉我的时候,我都吓了一大跳!我妈妈说要我小心顾心尚这个人啊,不要和她说话,待在一块,不然会学坏的。同学一场,我给大家提个醒。顾心尚他爸爸杀人了!而且……”陈佩佩的将目光扫了一下,对众人一脸好心好意,用沾满毒汁的舌头,咬下我的神经,“她爸爸不仅把人杀了,还睡了死人!是不是很恶心?”
“我听到了。”
陈佩佩没想到我在门外,我说,“是挺他妈恶心的。”
我看到陈佩佩的脸由青到白。我一个人在那里哈哈大笑。
“不要惹顾心尚……”这是同学对陈佩佩的提醒。
陈佩佩放学后把书包收拾好,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你跑什么啊?急什么啊?”
陈佩佩一回头,自己的衣裳被顾心尚一把抓了去。非常用力。脖子好像也勒了一下。“你嘴巴不是很厉害?说啊?继续说啊!你还知道什么呢?让我听听嘛?”
我对陈佩佩笑着说。
谁是恶魔(9)
5年级2班的学习委员陈佩佩被人打了,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打了。那混混蒙着脸她也不知道是谁。学校也没有办法找出来,不断提醒学生走路最好结伴而行,注意安全。
一整天都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陈佩佩被人打了,嘴巴打肿了,嘴角出血。
谢蔷惟听见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好看见我在楼梯上打扫卫生。
“巧,谢蔷惟。”我说。
“顾姐姐,放学一起回家吧。”他轻轻说。校服外套里那件衬衫的衣领很白。冬天的阳光很刺眼。广东的冬天再一次成为了异类。
“你害怕被人打?”我一边笑,一边抚摸扫帚头柄上翘起来的塑胶。
“不是……”阳光晒在他苍白的脸上,“你不害怕吗?”
我愣了好一会。
那些阳光肆无忌惮吞噬我们。
谁是恶魔(10)
七点,广播体操,七点半吃早餐。陈佩佩因为受伤回到教室的时候晚了,别人都已经在吃早餐了。
我们学校的早餐特别简单,周一至周四日都是瘦肉粥,只有周五会有一个面包,但那一天是白粥,配咸菜花生米。陈佩佩打开铁饭盒,自己去桶上装瘦肉粥,大大的铁勺子。粥冒着热气。
她才刚吃一口,就感觉到我正在盯着她看,那种奇怪又有趣的目光。“……你看我干嘛?”
我笑了笑,“没什么,想不起来了。”
陈佩佩不敢说话。她的嘴角有紫色的瘀痕。她正想要吃第二口的时候,事实上,她已经把第二口快吞进喉咙里,只不过这一次咽得仿佛喝毒药一样,事实上,比毒药还要惨。她看到那个男同学正把自己吃剩的粥倒在盛粥的铁桶里,就是她现在在吃的这一口。
“哎呀!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我好心好意地提醒,“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今天装剩泔水的那个桶满了,我们以为大家都盛了,就干脆倒在装粥的桶里,哎呀呀,我没想到你正好盛来吃了,我的那个也倒在上面了,怎么办?”
“你没事吧?”好心好意的微笑。
我真的在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
陈佩佩不知道我还要说些什么,反正都是来者不善。你是故意的,你早就在等着我吃,等着我吃进肚子里的时候才假惺惺地说,哎呀。——哎你妈啦!
陈佩佩立刻闯进厕所,然后不停呕吐,用力到以为肠子都要吐出来,这种吐就像她曾经被鱼刺卡住了,然后只能抠喉,抠出血丝。那么痛。那么恶心。
——我真的没有哭,我只是恶心。
太恶心了,哭也恶心。
陈佩佩不停用水漱口。第一次觉得胃很脏,那种脏到全身都发麻起来,而止不住地颤抖。委屈。
她的骄傲,像皇冠被人摘下了。
谁是恶魔(11)
谢青凡第一次见到顾心尚的母亲,她的个子挺高的,人很瘦。眼睛藏不住的疲倦,连续加班了很久的模样。
顾心尚的母亲叫赵琳,她回到家开门的时候,谢青凡正好打开门看到。
“赵小姐,我是警察,我们可以谈谈吗?关于你女儿顾心尚的事……”
“怎么?她报警抓我吗?”
谢青凡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吃惊也不慌乱,反倒笑了起来。
在客厅里。
这里家具出奇得少,见他疑惑,她轻描淡写地说:“值钱的能卖的都被那个男人给卖了……”她强调了一句,“连我的头发也是。”她现在是到脖子的头发。
她自顾自的说:“我就直说吧,我待会还要赶另一份工,不能太耽误时间,我还要睡一小会。顾心尚那丫头的话我差不多也清楚了……”
“你因为一只耳环用刀砍她实在是……”谢青凡稍微变严厉。
“怎么?她是怎么说我的耳环的?”
“她不过是不小心掉在了排水口了,你是母亲至于……”
“哈哈哈……”她又笑起来,有些奇怪,“谢警长,我们都被顾心尚那丫头给骗了,他爸什么都不教,倒是让她学会了骗人这一点……”
……
谢蔷惟是我们镇上最白的,那种北欧人的奶白,发色又天生比我们这些孩子浅许多,说他有白化病也不奇怪,尤其他跟我这个黑黝黝的是姐弟,一对比,简直不是他有问题了,就是我有问题了。
我知道此刻我的喉咙得滚一下,像被空气卡住一样,而且眼眶要红,说:“叔叔,我弟弟想吃冰糖葫芦,可我这个姐姐的又没有钱买给他……我回去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说他皮肤疼……”
眼泪要落下。我不能做到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我没有谢蔷惟那么大的眼睛,那么漂亮的脸,不像他那么灵气,我只能做到可怜巴巴,就像村口那条饿了很久盯着别人吃饭的大黄狗一样,眼睛至少是可怜的,露骨的可怜。没有美感。
我是顾心尚。我可是为了“吃”、“生存”不择手段的顾心尚啊。
“唉……真可怜!年纪这么小就要经历这些,小妹妹,不要哭了,叔叔送你一串让你给弟弟吃。”
我悲伤又可怜地喜极而泣,为了我的肚子,“好!谢谢叔叔,你真是好人!我替我弟弟向你鞠躬道谢了!谢谢了谢谢!”
我接过冰糖葫芦,听见他说:“唉,这孩子真懂事。”
我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扬起得意扬扬的嘴角。被骗了。被骗了。傻瓜。这时候我又听见他的声音在背后冒出,“喂,小妹妹,你过来……”
我的心脏一下子打了三个快节奏,“怎么了……叔叔?”
“叫你弟弟来吧,这一串给你,也给你弟弟弟一串。”我还以为他反悔了,没想到是要多给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