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儿……”
我带着何忘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下,再三斟酌,还是说了句:“妈妈问你个问题。”
“什么?”何忘吃着冰激凌,舔了舔嘴唇。
“如果……”我擦了擦他嘴角的冰激凌,“我是说如果,妈妈能找到你的家人,你愿意……愿意跟他们见一面吗?”
“妈妈……”何忘瞪大了眼睛,眼里全是不安,“你不要我了吗?”
“宝贝儿,”我把他抱在怀里,“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妈只在征求你的意见,比如,你的亲生父母,如果说他们不是故意丢下你的,你会原谅他们吗?”
何忘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他这样惊恐的眼神让我一瞬间的后悔,但我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就像别的小孩儿一样,有个温暖的家,可以去学校上学,有爸爸妈妈的陪伴……”
“不要,”他打断我,“我只有你一个妈妈。”
“妈妈,”他带上了一丝乞求,眼底悬着泪珠,“我很喜欢福利院,我很幸福,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我如鲠在喉,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算我再怎样逃避也没用,老天就是跟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在我终于有了能力,可以去照顾一个生命,终于坦然接受了那句妈妈时,突然有人告诉我,眼前这个孩子,我伸出手拉住了的这个孩子,他有自己的妈妈。
我多想不顾一切回答他,妈妈永远不会扔下你,爸爸妈妈结婚了,妈妈这两天就去办手续,把你接回来,我们以后一起生活,好不好?
可是临出发前司空占冷静的话语就在耳边,“如果你没做好决定,那就不要着急向他许诺,这件事我们不能擅自做决定,不管站在什么立场,我们都应该告诉玲玲姐,她这些年,一直在找何忘。”
他说的没错,我无法预料未来会生出什么变故,所以我不能随意做决定,轻易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我抱着何忘细声安慰他,他渐渐平复下来后,我们将他送了回去,然后回了老宅。
封凛,原来玲玲姐叫封凛。
司叔叔跟司阿姨去了城外的一个避暑山庄,司空礼跟同学去玩了,家里只剩不多的几个人。
我跟司空占在后花园找到了封凛,她正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安安静静地看书,风吹起她鬓边的一股碎发,显得温柔又惬意。
我让司空占不要跟来,独自走过去坐在了她身旁,封凛被打断,转过了头,冲我浅浅地笑了笑。
我看着她嘴角的笑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才是何忘的妈妈……
我说,“玲玲姐,我有事问你。”
这是我第一次没用手语跟她讲话。
封凛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我指了指嗓子,踟蹰了一会,然后说,“很抱歉,我知道这有点不礼貌,但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说不出话了?”
封凛的眼神慢慢暗淡下去,嘴角挂着一抹苦笑,顿了好久,才回答,她生病了,发烧昏迷,醒来后就说不出话了。
“是……是什么原因?”
她慢慢合上了书,眼里似乎有了层雾气,慢慢垂了下头,我的孩子找不到了。
周围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我听见自己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我问,“如果……那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七岁了?眼睛很大很亮,耳朵后面有颗痣?”
封凛猝然看向我,眼里全是惊愕与疑惑。
我深呼吸一口,说,“我帮你找到他了。”
在说出这句话后,我才发现我并没有任何我以为会出现的情绪,可在我说出口的瞬间,我只剩下了轻松。
封凛眼底徒然升起了一道光,她猛地离开凳子站了起来,那本书掉在了地上,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双手不停比划着,貌似有很多话想问,可她情绪过于激烈,神情错乱恍惚,我努力分辨,竟然一句都没有看懂她在说什么,而她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
我急忙直起身握住了她的手,“玲玲姐,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封凛死死地攥着我的胳膊,仿佛生怕会漏掉任何信息,眼神里全是请求与焦灼。
我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慢慢组织语言,“我大四实习,去了一个山区里,碰到了一个小孩儿,我碰到他时他已经五岁了,他养父对他……特别不好,于是我把他偷偷带了出来,当时我还是个学生,只能把他送进福利院,本来打算结婚后再领养他……”
“可是你突然出现了,他跟你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于是司空占去调查了当初拐卖他的那个人,是他的亲舅舅,跟你一个姓,他叫封赫。”
“你认识他吗?”
封凛低下了头,嗓子里发出并不明显的,嘶哑的啜泣声,不住地点头。
我任由她抓着我一只胳膊,往她肩膀上拍了拍,递给她一张纸巾,说,“他现在叫何忘,随了我的姓,我跟她提了下你的存在,但他……似乎有点抵触。”
封凛抬起头,颤抖着比划,没关系,让我见见他。
“好,”我点头答应她。
第五十六章
56
生活总是处处惊喜,时时意外,我以为大概没有比这更闻所未闻的发生在我身边了,没想到还有更魔幻的事情等着我。
大概夏天真的是一个神奇充满不可思议的季节。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准备出发去福利院,司空占打电话喊夏时清来开车,我跟玲玲姐并排走出了院门,夏时清正立在车头等候,闻声转过了身,看到我们三个时,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准确来说,是看到封凛后。
“……凛凛?”
他永远平静寡淡的脸上,此刻竟然有些大惊失色。
再看看封凛,脸上的惊讶不比夏时清少半分,虽然看得出她在极力克制。
我视线在两人之间移动了半天,发现接下来两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
他俩……认识?
我茫然地看了眼司空占,他也一脸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这场景实在诡异,不像是碰到了熟人,倒像是……失散多年的恋人再度相遇了!
我突然闻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
“夏时清,”司空占打破了这二人之间的僵持,问,“怎么回事?”
夏时清没有回答司空占的问题,罕见地失态,冲过来一把拉住了封凛,动作慌乱不堪,声音也在发颤,“老板通知我让我送你们去福利院看那个小孩儿,这些事我都知道,可……那个孩子是你的?”
封凛被他拽得身形微晃,生硬地点了点头。
“你……”他问得很艰难,“你,结婚了?”
顿了两秒,封凛继续点头。
“那……”夏时清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孩子的父亲呢?”
封凛挣开了他,然后比手语,在乡下。
“你……”
夏时清近乎疯狂地重新拽住她的手,“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她那个……”我在一旁解释,“现在说不出话。”
“什么意思?”夏时清惶然地看向我。
“就是……”我指了指嗓子,叹了口气,“你想的那个意思。”
夏时清神色恍惚地盯着封凛看了片刻,痛苦地垂下了眼帘。
他居然……哭了。
司空占拉着我走到了车的那头。
夏时清再抬头时已经看不出什么,只有眼眶微微泛红,他有太多疑问,由于他看不懂手语,于是我又被他拉去坐在他跟封凛中间充当翻译。
这幅画面实在是惊悚,我莫名觉得自己像个闪闪发亮的大灯泡。
没想到平时都是夏时清当电灯泡,风水轮流转,今天转到了我。
夏时清无非问了些平常问题,他问得也很有分寸,什么这些年怎么样,何忘为什么会被拐卖,他的父亲呢?你当年……还是嫁给了那个人吗?
封凛回答得也很简单,这些年挺好的,孩子的事……出了点意外,他父亲在家,她也……嫁给了那个人。
我传达来传达去,猛然发现封凛在对夏时清撒谎。
王姨明明说说她这些年一直一个人。
至于孩子怎么来的,什么时候结婚了,现在是不是离婚了,王姨都闭口不提。
封凛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疑惑,跟我比手势,请求你,不要告诉他。
“她说什么?”夏时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