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饮品的这几分钟我们都保持沉默,我妈一直面朝舞台,看似沉浸在歌声中,但我能感觉到此刻她的心思也许并不完全在舞台上,因为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打算刻意让我们忽略她。
背后的我们四个却很僵硬,各怀心事,相顾无言。
等舞台灯光慢慢熄灭,歌手道了谢慢慢走下了台,服务员将饮品端上桌离开后,我妈忽然站了起来。
我们四个下意识都直起了身。
她在我开口询问前回答了我:“我去下洗手间。”
我莫名松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往前挪了挪。
想想我又问:“你知道在哪吧?”
“不至于,”我妈笑着皱皱眉,“不是有服务员吗?”
“我……”
“不用,”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拿起了一旁的手提包。
其实我是想陪她一起去的,但是我不敢。
我怕我俩独处她会问我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今天这个场面,况且她不一定信我。
我实在不想一天之内跟她发生两次争执。
但是现在我妈离开后剩下我们四个大眼瞪小眼的场面,我同样有点疲于应付。
“说吧,”何再春低头在手机上来回划着,语气漫不经心,“干嘛来了?”
夏眠沉默,转过头目光飘向别处,一脸心事重重的忧愁。
“聋了?”何再春胳膊交叉撑在了桌子上,身体向前靠近,“还是哑了?”
我有些惶然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很怕何再春,可能是从小已经形成习惯了,特别是面对她此刻这幅语气和这幅没有什么表情的表情,我知道她有些生气了,但我也不太敢出声。
“哦,”夏眠再转过头时话都说不利索了,顿了顿又开始嬉皮笑脸,“姐,你问我啊?你刚说什么?我没听太清。”
何再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催促也不出声。
夏眠拿起酸奶喝着,斜眼瞥何再春,“那什么,周末嘛,家里待着太热,这月忘交电费了,空调不大乐意工作,这儿这么凉快……是吧?没想到还碰上你俩了,下月电费我也不交了!”
何再春听完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大堆,终于有了点表情,她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皱眉盯着夏眠。
夏眠胡扯完也有点尴尬,低头吸了口酸奶。
我偏过了头,感觉在这种情况下笑出声来挺没良心的。
咬牙憋了会儿后,我又去拿桌上的酒,这种情况下酒就是用来缓解尴尬慌乱紧张甚至缓解想笑的神经总之可以缓解一切心情的最佳调剂,然而我还没碰到酒杯,司空占却率先从我面前端走了剩下的半杯酒。
“你还喝上瘾了?”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微微摇了摇手里的酒杯。
我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半天忘了退回来,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会儿,然后冷言冷语地说:“关你屁事儿啊。”
“就关我事儿,”他勾勾嘴角,然后仰头喝光了酒杯里剩下的半杯酒,把还没动过的酸奶推至我眼前,又伸手将我仍坚持举着的手按在桌子上,“你喝这个。”
“你是不是破产了?”我向前挪了挪,很是疑惑地问他,“上这儿骗我的酒喝?你也交不起电费了?”
“何止?”他有些心酸地回答我,“生活费都没了,我能找你蹭饭吗?”
“你吃屎去吧。”我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夏眠立马拍拍我的肩膀表示赞同,又转过头去应付明显浑身不爽的何再春。
司空占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眯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盯着我。
我左右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感觉比这天气还要令我炽热难熬,我越来越不自在,最后只好选择抬起头与他大大方方地对视。
他不服气地挑了挑眉,略弯的眼尾渗出了点点笑意。
我差点就缴械投降。
司空占今天穿了件很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似乎剪短了些,看上去比以前更精神了点,浑身冷峻的气息也被这幅打扮削减了不少,恍惚中我仿佛又看见了初中时期的他青涩的脸庞。
他好像变化很多,又似乎没变什么。
可如今我们都已大学毕业了。
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心高气盛的少年了。
尽管现在我仍旧会在某些时刻觉得他跟以前一样幼稚而目空一切,也许是家境原因,也许是性格使然,他对任何事都控制得游刃有余,并且无所畏惧。
但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性子里又多了股沉稳冷静,让他成熟不少,也像个正儿八经事业有成的年轻老板了。
离开好几年,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慢慢接手家里的生意,到如今将公司经营得顺风顺水,俨然一幅商业精英的模样,这几年里,他确实成长了许多。
我只是有点诧异,他到底是何时突然发生了变化呢。
是我们错过的这几年吗?
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你看够了没?”司空占用手指在我眼前弹了弹,将我从沉思中唤回来,“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用吸管一下下搅动着杯子里的酸奶,低着头不再看他。
“没你这样的吧,”余光看到他轻轻扯了扯衣服,有点儿无奈地向后靠了靠。
“那你想怎样?”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把我拉黑?”他收起了嘴角的笑容,挺严肃地问我。
“有什么为什么,你都可以删了我,我为什么不能?”
司空占叹了口气,“所以你同意把我加回去就是为了报复?”
“也不是,”我笑了笑,“主要是好玩儿。”
他眼神冷了冷,拿出手机扔在了我眼前,有些无奈地说:“那你玩够了没,现在可以……”
“你呢?”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地打断了他,并且说出了一句让我立马开始后悔的话。
“你玩够了没?”我问。
我不知道自从他回来后这一年多里时刻与我保持不咸不淡的联系是什么意思,让我在觉得跟他有了什么的瞬间又回过神其实根本没什么,我实在不愿意他这样轻松地掌控我们的关系。
我能看出司空占明显愣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开始复杂且难以分明。
诧异,无措,茫然。
最后只剩下茫然。
其实他此刻的反应对我来说还挺意外的,因为潜意识里我认为他立马漫不经心地回我一句——我这怎么能叫玩呢,我只是不想认真而已,诸如此类才会是他惯有的风格。所以看到他愣住时我也有点不知所措了。
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我从来没跟他问过这种问题,从来没跟他认真谈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总是认为我们俩之间一直在逃避的是他,可现在想想,我又何尝不是呢?
他惧怕我的认真,而我怕什么呢。
我怕他会给我答案。
我试过无数次将所有的问题都倾泻而出,期待他可以为我们的关系为我的所有心事或是不安重建一个堡垒,可真正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内心最大的感受不是应有的轻松,而是巨大的不安。
我猛地推了把桌子然后站了起来,我需要尽快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离司空占这么近,我不想看见他复杂的眼神,这让我有些呼吸不顺。
我又一次逃避了。
依旧狼狈不堪。
我说:“我瞎说呢,你别在意。”
说完我在司空占深不见底的眼神中慌乱地朝酒吧楼梯走去,他略微动了动胳膊,似乎是想拦一下我,我配合地缓慢了几分,可他最终还是收起了胳膊。
我自嘲地笑了笑,快步扶着栏杆往下走,走了两步后,我听见了何再春有些压着火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们俩今天到底是干嘛的,但我俩是特意出来陪我妈的,我妈生日,可她现在回家了,我真是……算了跟你俩也说不着。”
我愣在了原地,何再春怒气冲冲地从我身边掠过,不可避免地撞到了我,她停了停,无奈地拍了拍我肩膀,然后走出酒吧。
木质的楼梯此刻却让我有种踩在棉花上的错觉,我费力地撑着护栏,一步步艰难地走下楼梯后,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暗红。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时,一双清瘦的手臂扶住了我,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从后台跑过来的小简,他有些担心的眼神让我慢慢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