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纪维忽然在脑海里想象钱大永的耳朵血淋淋的样子,猝然一惊,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副样子一想,怪瘆人的。于是思量着到县城时给钱大永买一个帽子戴上,得买一个好看一点的,这年头人一带帽子就丑,更何况是明清这种单纯保暖的帽子。但钱大永底子好,想必也不会因为戴上帽子换了面容。
到了郭掌柜的那里,乔纪维率先下车,钱大永留下来卸载货物。
看到郭掌柜的走出来,乔纪维笑着迎上去:“掌柜的,这些日子生意好不好?”
郭掌柜的答道:“也还成。”
乔纪维又道:“这天呢一天比一天凉喽!”
郭掌柜的道:“谁说不是呢。”
乔纪维笑道:“来,我拿了两三壶酒,来给您暖暖胃。”
话说完给钱大永使脸色,钱大永把酒壶抬到郭掌柜的面前。
郭掌柜的自然也知道这是钱家制得酒,也不推辞,令人拿一只碗出来,倒上酒,酒倒进碗里清澈得如水一般,随后拿起碗渍一口,那味道清澧醇香,郭掌柜的不禁赞叹道:“好酒!”他经历的事情多,品过的酒自然也多,在他看来,这酒大抵能与上好的女儿红唱对台戏。
“那依掌柜的看,这酒能不能卖出好价钱?”乔纪维顺口问。
郭掌柜的连连点头,“能,肯定能!”
说到这,乔纪维才说起正事,原来是想请郭掌柜的给联系一家酒馆,钱家可以长期为这家酒馆供应酒。
以郭掌柜的在县城的人脉,这件事情是不难的。于是张口答应,过后笑着说道:“以后你家制了酒,把酒送给我可不能管我要钱!”
乔纪维嘴角扶起一抹浅笑:“一定!”
回去的路上钱大永不由得叹到:“郭掌柜的真是个好人呀!”
乔纪维没好好气道:“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那些日子把麻衣全收走让咱制不成麻衣你忘了?他现在之所以这么帮衬咱,是因为咱给他拴到一根绳子上去了。他对咱家好,咱家自然也要回报他!”
过后不忘在钱大永的脑门上一指:“你啊,真是个榆木脑袋!”
钱大永一笑,不置可否。
县城里的酒楼都有自己各自的供酒商,所以要找到一个缺酒商的饭馆其实也不太容易。两日过后,郭掌柜的还真得在县城里给乔纪维找了个酒楼。
这个酒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掌柜的姓武,这些天酒楼里刚好缺酒。
由郭掌柜的安排武掌柜跟乔纪维见了一面之后,双方生意谈妥。持续给他们的酒楼供应高粱酒。
乔纪维这次把高粱酒的批发价定为六十文一壶,正是普通白酒的市价,这么多的酒自家的公牛肯定承受不了,于是乔纪维又找南方人作搬运工,之后给他们一定的工钱。一些之前没有获得酿酒机会的南方人踊跃参加,不想再错过这个机会。
*
武掌柜的酒楼里此时正有人点菜:
“来一盘四喜丸子、水煮鲤鱼、清蒸大虾、鸡蛋蘑菇汤……再来一壶女儿红。”一汉子手拿着菜谱对着店小二说道,饭桌上的几个汉子绕着他而坐,相对沉默不言。
店小二嘻嘻笑道:“女儿红没有,高粱酒您要不要?”
“高……高粱酒?”那汉子一愣,他之前喝过米酒麦酒黄酒,可从未听说过用高粱做的酒,“好喝不?”
店小二笑道:“味道可好呢!”
“好,来两壶!”
之后的时间餐桌上的汉子便围绕着高粱酒侃上了大山,他们未曾喝过,有人甚至猜这高粱酒的味道极其难喝。
待高粱酒端上来,他们微微一抿,顿时满桌的人都愣住了。
这高粱酒的清香在他们的口鼻间流连,很淳的味道。
一人忍不住道:“这酒好啊!”
餐桌上的头儿面露微喜:“小二,再来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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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虽说酒楼的招牌是名菜,但来酒楼的顾客多为县城之中的权贵或者生意人,他们来酒楼点菜多半是为交游或者谈生意,遂而饭菜只是他们言欢的调剂,好吃不好吃并不太重要,上得了台面才是要紧的。
但酒这东西就不同了,往往能在关键时刻化敌为友,催人把一切的分歧与冲突暂且搁到一边。因而酒楼中名酒自然比名菜地位更重。
时人大多是用稻米或小麦作酒,酿出来的酒大多淡而无味,不太好的酒甚至掺杂着一股酸味。乔纪维以高粱为原料制酒着实新奇,又是以晋人先进的工艺酿造,味道清香而悠远,竟有几分杏花村美酒的风味。
单纯与本地的酒比,味道就压过了他们一头。更何况品质精良,价格也低。因而甫一上市,便很快风靡于全县,甚至消息传到州府,也引来一些客人,酒楼的生意异常火爆,不少的商人权贵被吸引到这儿一聚,顺便品尝一下这众人称妙的高粱酒。
这酒卖得好,武掌柜的也会做生意,适当抬高酒价,把原来的八十文定为九十九文。再请几位好厨子,使他们炒出更美味的酒菜。
当然,虽然他单独把价钱给提了,事后自然也会给钱家一些补贴。
不久一消息不胫而走,传言这高粱酒正是出自离县城十里远外的钱家。县里的人一听这消息,尽皆一震,这钱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户人家,卖土豆泥的是这家,能染衣服的是这家,整出鱼豆腐的也是这家。怎么今年县城里流行的东西都是这家所出?不简单!当真不简单!
另一边县里的各个酒楼掌柜们得之信息,纷纷去往钱家,皆劝乔纪维为他们酒楼供货。
但乔纪维一概不答应。他先前已经与武掌柜的签过契约,契约的一条便是不能供货给其他酒家。
但万事皆可商量,如果有人只是单纯地想买钱家酒品尝,只需出六十文即可,比县里的高粱酒便宜了近四十文。但最多一次性买十坛酒,乔纪维暗自把这些买酒人的脸面记在了心里,以防有人耍小聪明天天来他家买酒,倒买倒卖。
买酒的大多是邻近村子条件比较好的人家,虽然有人做鱼豆腐制麻衣发了一些财,但六十文终究是个大数目,一般人家是不舍得花的。
这些买酒的人邀二三人来家,就着花生共饮,也别有一番风味。不比在县里的酒楼就着山珍海味饮酒差。
村里一户人家与长贵交好,这天买了高粱酒,提着酒坛子正好在道上碰上长贵,朗声道:“长贵,我在大永家买了高粱酒,过会儿咱俩一起喝。”
长贵低头看一眼酒坛子,嘘了一口气,“就你们拿它当个宝,我不喝!”
这几日家里的酒生意一直被钱母把握着,毕竟这是家里最来钱的地方。乔纪维被“驱逐”出来之后也是不争不抢,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由钱母把控,这次钱母把生意抢过来还省了他许多事,不必在收了客人钱后还要上交给钱母,而后被钱母搜身。
这一次钱母该是没有理由怀疑他藏了一部分私房钱了吧。虽然他也的确藏了一些钱。
钱大永这些日子一直有一段话郁结于心口,想对乔纪维诉说,但话到了嘴边,又总是说不出口。兰花也是每天都送,但有些话钱大永也明白还是要自己去告白的。若是当事人不表明心意,即便送了一百年的花,也终究成为别人的嫁衣。
十月下旬万木枯零,也不似寒冬腊月那般天寒地冻。正是打柴的好时节。
钱大永这天约乔纪维上山砍柴,乔纪维整日里闲着也是闲着,便跟着他拿着锯和镰刀往后山进发。
后山极高,越往上爬越陡峭。白草枯黄,冷风掠过处一片萧瑟,吹得荆棘上的枯叶沙沙作响,落叶萧萧,天空阴沉,似把周围的一切盖上了一层幕布,远处猿啼不断,颇有一种天高幽远之感。
两人又往上爬去,到了松林边上。
钱大永依稀记得这处开了一朵兰花,便对乔纪维说道:“我去去就来。”
大的枝子乔纪维也砍不了,遂而乔纪维尽捡小松枝砍,或者在地上捡拾松叶,过些日子可作引火用。
不久钱大永嘴里衔着一株兰花而来,温情脉脉。那株兰花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茬,由于被冷风吹过,羞答答地开着,一支花瓣还被折断了,怪可怜见的。
钱大永一步一步朝着乔纪维走来,嘴叼着兰花,乔纪维在一旁惊诧地望着他。
但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秋风轻柔地吹,给人的脸上带来了些许凉意,也在无形之中为钱大永撞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