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大门就是个三岔路口,聂瑜混在高二学生里偷溜出来,径直向北拐去——那并不是回家的方向。
在他的背影消融进人潮之前,费遐周咬了咬牙,奔着他的方向跟了过去。
晚上九点多的襄津,大部分的上铺都已打烊,而大大小小的餐饮店依旧热火朝天。正是吃夜宵的好时候,夏夜凉爽,各家大排档都在马路牙子上摆上了桌子和塑料凳子,坐满了吹着夜风、喝酒吃肉的男男女女。烧烤摊也摆在室外,夜幕降临就升腾起炊烟,一派烟火气。
也不知聂瑜这家伙到底要去哪里,七拐八拐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费遐周脑子聪明但四肢却不发达,没走多会儿就累了,索性停了步子,倚着大树猛喘气。
好在聂瑜没有再乱跑,他穿过人行道走到了对街,停在了一家已经熄灯关门的五金店门口。仿佛不知道人家已经打烊了一般,他的拳头在卷帘门上狠狠敲了几下,哐哐作响,噪音隔着马路都能听见。
没多一会儿,卷帘门内透出一抹亮光,一个穿着背心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冲着聂瑜就是一通大吼。聂瑜厚着脸皮笑了笑,用本地方言说了些什么,那男人折回店里,很快取出一个脏兮兮的背包。
聂瑜掏出了钱包像是要付钱,那男人不肯收,不停地摆手赶他走,聂瑜也不白要人家的东西,浮夸地鞠了个躬,像谢幕的马戏团小丑。灯光又暗了下去,他终于走下舞台。
取了这包东西后,聂瑜没再去其他地方,奔着回家的路走去。一路不停,拐进了家属区。
费遐周担心就这样紧跟着回去会暴露自己跟踪的事实,思索片刻后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卖部,随手买了硬纸袋包装的麦香牛奶,磨磨蹭蹭几分钟,这才叼着牛奶袋回家去。
家属区的路灯并不明亮,昏暗的暖黄色照着狭小的一隅,能见度极低。即使已经在这条回去的路上走了许多遍,费遐周在深夜独自行走仍避免不了心中忐忑,脚步迈得飞快,生怕下一个拐弯就撞上些不干净的东西。
可老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
离家门只剩一条巷子时,岔路口突然窜过一个面目模糊的黑色身影,唰得一下飞跃巷口,犹如鬼魅无形。
费遐周无声惊呼,恐惧中闭上双眼,拳头无意识地攥紧,窝在手里的牛奶袋被挤憋,牛奶“biu”地喷了出去。
世界突然安静了。
“……你妈的。”
几秒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爆了句粗口。
缩成一团的费遐周挣扎着睁开眼,黑暗中正对上一双幽深的下垂眼,男生愠怒地瞪着自己,好似一只发怒的哈士奇。
是聂瑜。
乳白色的液体从他的头顶浇了下来,滴答滴答,落在了石板路上。费遐周看看手里挤空了的牛奶袋,再看看聂瑜,喉咙噎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开口,十分不讲理:“你……你干嘛突然吓我!神经病吧!”
“靠。你这死孩子。”聂瑜抹了把脸,磨牙,“谁让你他妈一直跟着我的,我还以为仇家上门讨债呢。”
“谁跟着你了?没凭没据别瞎说话。”费遐周是属鸭子的,嘴最硬,矢口否认。
“切。”聂瑜掀起衣角擦了擦脸,暧昧的光线里露出平坦而结实的小腹,隐隐的,还能瞧见肌肉的线条。
费遐周咽了咽口水。
聂瑜不爱同小孩争对错,瞪够了,转身便走,那方向却与回家的路正相反。
费遐周忍不住问:“你去哪儿啊?”
“关你屁事,不准跟着。”聂瑜头也不回。
“你不让我跟着,我还偏要跟着呢。”他还挺叛逆的,小细腿迈地飞快,几大步就跟上了前方散发着麦香味的人。
☆、彩虹跳跳糖
聂瑜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仍在家属区内,只是越是靠近,越有股难闻的气息飘至鼻尖。
“怎么这么臭啊?”费遐周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你到底要去哪儿啊,前面可就是垃圾场了。”
“就是这儿了。”聂瑜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费遐周一头撞在他后背上,气急败坏地捂住了鼻子。
“喵~”聂瑜蓦地叫唤了一声,捏着嗓子学猫叫。
费遐周后退三步,惊恐地看着他:“你干嘛?大晚上的装什么可爱啊。”
“……滚。”
聂瑜真是被这小子的脑回路气得没脾气了,指了指墙角,一只三色小花猫从垃圾桶旁的杂物堆里跳了出来。它大部分的毛是白色的,脸上夹杂着黑色和橘色的斑点,尾巴也是黑色的。
“喵喵喵~”这回是正牌猫叫,小花猫亲昵地蹭了蹭聂瑜的脚,绕着他不停地打转。
“唉哟,瞧你急的,聂哥我这不就来了吗。”聂瑜从扩大的裤兜里掏出一包腌鱼干,拆开塑料包装袋倒在了地上。
小花猫砸吧砸吧嚼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跑回了杂物堆,没多会儿再折回来时,身后跟了四只迷你版的三花猫,每只只有人的巴掌那么大,其中某两只走路还颤巍巍的,总被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绊倒。
五只猫在小鱼干周围围成了圈,专心享用晚餐。
费遐周没想到这猫竟然拖家带口,慌忙后退几步,扯住聂瑜的衣袖躲在了他的身后。
聂瑜嘲笑他:“你怎么连猫也怕啊?”
“我、不怕……”他探出一个脑袋来,观察着三花猫一家人,“就是……就是没想到这里还养了猫。你养的吗?”
聂瑜摇摇头,“翠花是流浪猫,之前有位老人家住在这附近,每天给它喂食。去年老人家离世了,它没了主人,基本靠捡垃圾过活。”
费遐周愣了愣,问:“翠花……是猫妈妈的名字?”
猫妈妈,上一次听见这三个字还是在幼儿童话故事书里。
聂瑜忍住笑,手握成拳抵在嘴边,点了点头。
费遐周吐槽:“你取名字的水平,真的……一如既往的烂。”
“我觉得很好听啊,翠花,多清纯多可爱。我爷爷说过,以前在老家村头,村里最好看的姑娘都叫翠花。”他蹲下去,摸了摸翠花的脑袋,柔声说,“我们翠花也是家属区最好看的姑娘。”
费遐周无奈地摇了摇头。
隔壁巷口姓杨的那家漂亮孙女要是听见了,非被你气死不可。
众所周知,撸猫会上瘾。眼见着聂瑜蹲下去就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仗着给了点腌鱼干,给人翠花一家五口揩油了个遍,迟迟不肯撒手。
费遐周看不过眼,踢了他一脚,问:“你大晚上跑这儿就是为了喂猫?”
聂瑜猛地拍了拍脑袋,“靠,差点忘了,今天有正经事要做。”
他将肩上的黑色包取了下来,拉开拉链,里头乒铃乓啷撞满了各种木工器材。他就着路灯的光找出螺丝和小锤子,走到了杂物堆旁。
这块地方是家属区的垃圾站,除了些日常生活垃圾扔进大铁皮垃圾桶外,也有些老旧的家具和损坏的电器仍在外面,久而久之就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原先,翠花就睡在杂物堆的破被褥里。
聂瑜说:“我是来给翠花修房子的。”
费遐周捏着鼻子走近,瞧见角落深处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窝。
这窝是用废弃的木材建成的,坑坑洼洼钉了好多钉子,外貌上毫无欣赏价值。窝里用旧衣服和广告纸铺着,塞了几个别人不要的动物玩偶。小窝门口还挂了个木牌,黑色马克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ぼ翠花の鎵ゆ。
咳,那什么,还挺有童心的。
费遐周捂着嘴乐了,问:“你说实话,这不是你初中最爱写的火星文吗?”
聂瑜咳了两声,四十五度角仰天做忧伤状:“每個男人°都有屬于自己dē過去。”
昨晚雨骤风狂,垃圾场的脏东西飘得满小区都是,中午聂奶奶抱怨这件事儿时,聂瑜就在担心翠花,不知它的窝有没有被吹垮。
这小窝是几年前他和隔壁养鸟的大爷一起瞎琢磨搭起来的,虽然不专业,但多少还能遮风挡雨,总比睡杂物堆里强。但毕竟有些年头了,木材开裂,雨水从缝隙里渗进去,就算翠花能撑得住,四个猫崽子未必能。
聂瑜将这事儿记在心里,便计划着晚上来修理一番。
夜早已深了,围墙外的天透着朦胧的暗红色,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没有建筑物遮挡的半轮月亮遥遥挂着,银色生辉。垃圾场离附近的路灯有些远,只有两个手电筒架在一个破旧的书架上,好似两束追光灯聚焦在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