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星(10)

作者:安德林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嘭、嘭、嘭。

不知是谁家废弃的画板扔在了杂物堆,聂瑜废物利用,将画板盖在小窝顶上,添上一层天花板。用钉子将四个角钉住,聂瑜的锤子砰砰砰地砸下来,费遐周扶着木板窝,小脸皱成了一团,生怕这个三脚猫的木匠把自己的手给砸烂。

“为什么这么晚来修?白天不是更方便吗?”费遐周问。

聂瑜叹气,“我也想啊,但是刘女士不喜欢猫,说猫不吉利。哎,封建迷信害死猫啊。”

他语意不明地回了句:“你还挺好心的。”

“这话怎么听着像讽刺我呢?”聂瑜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又问,“你小时候不是怕猫吗,怎么还留在这儿?”

“也不是不喜欢猫。”费遐周摸了摸鼻子,“谁让你以前老拿猫来吓我来着。”

小时候家属区闹过耗子,聂瑜不知从哪抓来了一直流浪猫,献宝似的抱到费遐周的面前。这猫性子野,张牙舞爪的,一不留神就给费遐周手上抓了一条长长的疤痕,小学生当场就吓哭了,被大人着急忙慌地送去打了狂犬疫苗。

想起这事儿聂瑜还有点不好意思,嘴上仍是调侃:“你不会是对以前的事儿有心理阴影吧?”

费遐周点头:“嗯,对你有阴影。”

“切。”

完工回家之前,聂瑜对费遐周再三叮嘱。

他说:“你回去可千万别说漏嘴,奶奶觉得猫不吉利,不准我在外面养。”

费遐周不解:“为什么会觉得猫不吉利呢?”

“就是啊!”聂瑜愤愤不平,“猫多可爱啊。”

“明明你比猫邪门多了。”

“就是啊,明明我……”聂瑜附和了一半才意识过来,急忙改口,“呸,你才邪门呢。大半夜跑我屋抢被子,你还没把这事儿解释清楚呢。”

费遐周抬头看天,言语含糊:“我吧……也不是故意的……”

聂瑜双手抱肩看向他,收起了嬉笑,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喂。”他说,“我再问你一次,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搬过来住得不习惯吗?”

“我……”费遐周看着月亮,眼睛发酸,“用不着你管。”

谁还没个脾气,费遐周说不用聂瑜管,他当真就不管。

-

为了防止这小子晚上再来打扰自己,聂瑜特地将房门插销给插上了,杜绝一切隐患。

可他起夜已经成了习惯,破晓时分自己开了门去上厕所,路过客厅时,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个人。费遐周抱着一条毯子缩在角落里,眉头紧皱,像是在做一个并不愉悦的梦。

“这死小孩……”

聂瑜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将自己屋内的蚊香盘拿了出来,搁在了沙发座下。

-

费遐周被蚊子骚扰了一晚,睡得很不安宁。

天亮时他醒来了一次,趁着聂奶奶还没起床,抱着毯子回了房间。装作从未来过。

聂瑜今天特地早起,想上学前再给翠花送点屯粮,出门前却被奶奶提着衣领给拽回来了。

“那什么,我能先去上学吗?真的要迟到了。”他摸了摸兜里藏着的小鱼干,有些担忧。

“你等等!小周还没起床呢,你等他一起去学校。”碗里的粥已经凉了,奶奶捧着碗送进微波炉里加热。

聂瑜便摇头便叹气:“现在的小孩子哦,一点也不懂事,你看我,虽然成绩一般,但是从爱不迟到。”

奶奶举着平底锅拍他脑袋,啐道:“你还好意思说!”

祖孙俩正闹着,费遐周背着书包冲进了厨房。

“哟,起得够早的啊。”聂瑜抬手打招呼。

费遐周没理他,从桌上抓起一个水煮蛋塞兜里,嘴上叼着一片吐司就往门外冲。

“把粥喝了吧!这怎么吃得饱啊?”奶奶还在身后喊,那人已经跑没影了。

聂瑜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我想吃!”

聂奶奶瞪他:“都几点了还不去上学?吃什么吃!”

聂瑜:“……靠。”

刘女士你老实交代,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孙子?

喂完翠花走到家属区门口,聂瑜又遇到了霸天。

-

霸天正坐在地上晒太阳,嘴里叼着一块吐司,是上周费遐周吵着说非全麦不吃的那款。

“怎么还跟人抢食呢?”聂瑜拍了拍它软软的脑袋,说,“咱打个商量行不行?以后我给你带火腿肠,你别跟他抢吃的了,那小孩每天吃得跟鸟一样多,可喂不饱你。”

霸天站起来摇了摇尾巴,蹭了蹭他的腿。

“那就当你答应咯。”聂瑜扔给他一块小香肠,抬头看着三岔路口,又问,“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汪!”霸天/朝着北边叫了一声。

聂瑜挠了挠他的下巴,“谢啦。”

☆、彩虹跳跳糖

去学校的路不少,费遐周走的是上次聂瑜领着他走的大路。

大路平坦,却也绕了不少路,上次时间充裕便选了这条路线,但眼看着迟到在即,费遐周的这个选择可不算明智。

聂瑜个高腿长,一路小跑着往前,很快就追上了对方。

清晨天气晴朗,费遐周靠右走在街边,踩着凸起的黄色盲道往前走着。阳光穿过葱茏的枝叶,斑驳的树影投映着他的白色衣裳,像副晕染开的水墨画。

“这么走下去铁定要迟到的。”

费遐周从悠然的步伐中转过头,聂瑜迎着晨风来到了他的身边。

“反正也赶不上了。”他看了眼手表,还剩六分钟就到了关校门的时间。

聂瑜挑挑眉,问:“如果我说抄小路五分钟就可以到呢?”

“不可能。”费遐周不信,“就算是按直线距离,步行也不止五分钟。”

“堵一包跳跳糖。”

聂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逆着光的脸庞胜券在握。

“不是,谁答应跟你赌……喂!你跑什么!”

起跑毫无征兆,聂瑜像一支飞射出去的长剑,拉着茫然的费遐周咻得冲了出去。手掌紧贴着手腕的血管,他的巨大的力量沿着脉搏向心脏传递,双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步伐行进,费遐周毫无招架之力。

没跑两步,聂瑜突然拐弯,费遐周本想叫嚷着这里根本没有路可走,一抬头,“城东菜市场”五个大字跳入眼中。

实不相瞒,费遐周出生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进过菜市场。

小时候他妈妈从不让他靠近灶台,后来搬去了建陵,他也只去过超市,买分装打包好了的那种生鲜蔬菜,连上秤都不用。

费小少爷一直误以为,菜市场就是只卖蔬菜的生鲜超市。

但这两者当然不一样。

-

聂瑜拉着费遐周,冲进了热火朝天的菜市场。

头发烫成波浪的大妈和手握着蒲扇的大爷在摊位前讨价还价,年轻的母亲们将孩子送去了学校,结伴讨论着吃什么长身体、怎么做菜孩子才更有胃口。

被拴着一只脚的公鸡扑腾着翅膀乱撞,养在水里的鱼一扫尾巴渐起好大的水花,新鲜的蔬菜上还沾着泥土,卖肉的屠夫移到拍下去,猪肋骨咯嘣断裂。

不知谁家倒了一盆脏水,险些泼脏了费遐周的小白鞋,聂瑜拧过头喊了一声:“大爷!您可看着点人嘞!”

大爷插着腰大吼一声:“兔崽子!大早上瞎冲军[ 江淮方言,指无目的地乱走]!”

聂瑜又拉了一把,靠得费遐周更近了些。

他问:“你还跑得动吗?”

费遐周的心里在嘀咕:这他妈就是你说的抄小路?

可他喘得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

费遐周从没见过这样的早晨。

最后一丝阴霾也被驱散,辽阔的天空万里无云,吵闹的麻雀站在菜市场的屋顶上叽叽喳喳,砍价时的争论、剁肉时的刀与砧板的碰撞,无数声音混杂在同一个大染缸里,搅拌成了襄津无数个平凡的早晨之一。

费遐周跟随着聂瑜的步伐,踩着地上的烂菜叶和混着鸡血的脏水,越过男女老少和鸡鸭鱼鹅,一路狂奔。

向前,再向前。

耳边的风鼓鼓作响,忽然一个瞬间,他再也听不见身旁嘈杂的声音,目之所及是前方牵引着他奔跑的人。

熹微晨光照耀在聂瑜宽阔的肩上,青色的短发贴着头皮生长,皱褶下垂的衣领露出颈后一颗圆圆的小痣。聂瑜的手掌将他的手腕整个包裹住,那样用力,令他的五指都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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