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岁那年,主持归去,我做了楚布寺的主持,众僧与香客称我为法师,香山下的山民们多来楚布寺天葬,楚布寺为亡者念经,那日,我领众僧为一位逝去的老者诵经超度,
待我睁开眼时,对上了人群中一双深情的泪眼,不知是否是为亡者伤心,那夜我回到禅房,门口传来了嘈杂声,那人竟然来找我。我久久不能入眠,那双看着我的泪眼,我仿佛很熟悉,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空门之人不可对红尘有过分痴缠。
第二日,我去了山中最远的禅房闭关。
我数着日子,在第七日日落后,我出关,小沙弥告知我,来天葬的山民过了今晚才下山。不知为何,我竟走去了天葬台,那人坐在天葬台上,背影很落寞,仿佛很伤心。我走到他背后他竟然也没有察觉,我辩经时滔滔不绝,那一刻,我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半晌只说“死者已矣,望悼亡者节哀。”
他回身,似乎很绝望,他看我的样子,就像要看进我的灵魂,他问我是否有牵挂的人,我平生第一次说谎了,在闭关的七日,我总是牵挂着那双泪眼。
他走了,好像也带走了我二十年清修的平静。
冬日如期而至,山下的村子里有山民接连染病,我下山施药治病。山民们都不知道那个白衣人去了哪里。天降大雪,山民们劝我不要冒雪赶路,我在雪地里一步一步的走着,脚印越陷越深,风雪太大,我陷在了雪里,在梦里,我竟然看见了挂念许久的脸,他来拉我出风雪。
我在一茅屋中醒来,原来那竟不是梦,他真的就在我眼前。
我看着他,他在认真的烹着茶,他捧茶向我走来时,或许他的表情就是山民们常说的幸福。
我和他同榻而眠,我自那日的一眼,便少眠了,他也是无眠,我给他讲了九尾狐的故事,那也是主持曾给我讲过的,我曾问过主持,是不是每一只九尾狐都会遇见这样的一位少年,主持说不对,是少年终究会遇到这样一只九尾狐,为他得偿所愿,师傅圆寂那日将一墨色佛珠交于我,他说,这是随我而来的东西。
翌日清晨,我煮了粥等他醒来,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喃喃呓语,我走近了,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他似乎说的是夜吴,我的心空了,他睁眼看着我。我转头请他起来喝粥,其实我不想他看见,我眼里的泪。
我将墨色的佛珠给了他,便离开了,因便是果。
我在村里遇到一个年轻人,他说,那位白衣人叫做思吴。夜吴,思吴,原来那便是你牵挂的人。旺卡,你又为何要骗我呢。
我回到山中闭关,整个冬天,我都没有译完主持未完成的经文。
一日,我在窗边,看到,天葬台上,他又坐在那,这次他转身,竟是泪流满面,他说想在轮回的边缘再见一见那个牵挂的人,我想安慰他,但是,我终究不是那个人。
隔天我在大殿讲经,我不敢看他,却又忍不住看他,自那之后,很久,他都没来寺里,也许这便是结局,我继续闭关译经。山中幽静的禅房不该有那扇窗,又或者,那便是我的因果,既知他在等我,我便出关,我们谈笑风生,那一刻,我知晓,我不在是众人眼中的法师,我终究成不了完美的佛陀。
哪怕是空门中人,亦是俗人,他们眼中的纷扰,我可以不听不见。
可是,他却不在来送葬了。
那日,我独自等在天葬台,他始终没有来。
我病了,也是平生第一次,我在病中还是译完了主持留下的经文,那天我睡得很熟,我梦见了主持,他对我说:“实相者则是非相,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空有者何也,众生真心本来面目,非空非有,即有即空。”
我醒来后,小沙弥来送茶,我觉得口中腥甜,主持,我想我懂了,实相者则是非相。
这是我的遗言。
旺卡,思吴,或许前世,我也曾是你牵挂的人。你当我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随我本心。
我在圆寂前几日,告知过寺中僧人,待我圆寂后,火葬,尘归尘、土归土。
☆、远游
寒来暑往,不知几年,楚布寺逐渐荒废,不再有人上山送葬,祭拜。
一日,月黑风高,有人敲了院门,我打开门,只见两个带着斗篷的人,他们掀开斗篷,我拿着蜡烛凑近了才看清,是糜竺和小沙弥,他们已是中年。
糜竺:“先生不请我们进去吗?”
我们坐下,烹茶叙话,糜竺说他和小沙弥走访了许多名山大川,方知天下之大。
半晌,小沙弥看着我,问道:“先生的容颜似乎还是同过去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我竟然忘了,我不会老,虽然没了仙法,可是我还是仙骨,老去的时间比人慢多了。
我:“我过去也常在外游历,一次,偶遇山中一老翁,他给了我一颗果子,我正是口渴难耐,便吃了,后来发现,我竟然比常人老去的慢些,也许是那果子有驻颜的功效吧。”
小沙弥笑笑说:“原来如此。”
第二日,他们便继续远行了。
我坐在屋顶,喃喃自语,夜吴,我该搬家了,可是要去往何方呢?
第三日,我穿了一身蓑衣,消失在密集的雨幕里。
我沿着来香山时的路,去往乐游山脚下,可是乐游山脚下那四条岔路却不见了,那里只有一条路,我沿着那条路一直走,走到雨季过去。
夜色如旧,星月相伴,我和清早要进城的人们一同等在城外,高高的城门上刻着申西国,一旁的人把挑着的担子放到身后,他正在与另外的两个壮汉闲聊,我在城墙地下闭目养神。
挑担的:“诶,听说,这申西国富庶的很,不知明天我这山货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壮汉一:“是呀,这申西国,的确是远近最富庶的国家,财阀重臣家都可比其他的小国。”
壮汉二:“可我还听说,这申西国新登位的国君,其实是个摆设,几个重臣才是有权利的。”
一旁干瘦的人也接话说:“而且,这新国君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听琴,举国张榜,想得技艺超群的琴师。看那边背着琴的那些人,便都是应榜而来的吧。”说罢,向那另外一撮人努努嘴。
又靠过来一个白嫩的胖子,他小声的说:“我听说呀,那申西国的王上,他爱男颜,不爱红妆,是个断袖呢。”
一旁的人都在唏嘘,深夜,都沉沉睡去。
天空露出鱼肚白,我同众人鱼贯进城,城里的人也熙熙攘攘的向外走。
果然,进城便看见了传说的张榜,我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在街上,申西国的确热闹,也确实比周边富庶很多,人们都在议论王上究竟会得一个怎样的琴师,我也开始好奇,这位王上怎么会有比我在仙族还多的流言蜚语,于是,我便跟上那些琴师,七拐八绕的,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进了一道门后,只见两队披甲的侍卫守着一道大门,门上书着申西王城。
我与其他琴师一同进了王城,那些琴师的琴都被披甲的侍卫们留下了,侍卫长说:“王城之中,不能携利刃进入,琴弦乃是利刃,不可。”
琴师:“那我们要怎么弹奏。”
侍卫长:“王宫中自然有琴。”
我身无长物,就这样进去了,一位琴师见我没带琴,便与我一道走,他小声的说:“这位仁兄竟然只身而来,想来是知道这王城的规矩。”
我:“不,我一贫如洗,没有琴而已。”
说罢,他也不再与我一道走了,讪讪追着那些琴师去了。
由侍卫引着,到了王宫门前,一群宫人们把我们身上上下摸索遍了,才在老宫人点头示意下,放我们进去,宫人带着我们又是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了一处宫殿前,书写着辉光殿。
宫人道:“诸位琴师稍候。”
琴师们马上排好队,我被挤到最后面。
排在第一个的琴师被宫人带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垂头丧气的出来了,接着就都是这样的场景,这王上莫非听过太常的琴吗?这般刁钻,刚才也有琴声传出,不能算是精妙,但也是不错的。
就这样,我一直等到太阳西沉,宫人才带我进去。
进了一层一层的大门终于到了,殿上有一圆台,台上摆着琴,圆台的那边,还有一个更高一点的台上,上面坐了为身着黑衣的年轻人,层层帷幔挡着。我走上圆台,坐下,摸了摸那琴弦,果真是把古琴,不过比夜吴那把还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