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也沉沉(40)

作者:知之為知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以为他有话对她说,所以说:“坐吧。”

“不坐了。我说两句就走。”言疏衡依然如前般风流倜傥,只是这两年,无论在报纸上瞧见,还是那两次见面中,她总觉得他有股难以言明的疲态。也许跟日本人周旋,虽占得了明面上的先机,但究竟如何,对他不是没有影响吧。

他就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有一盒烟。“叶峥对外封锁了消息。说太太在养病,不方便见外客。那日码头上其实有不少人,硬是靠假消息给压下去了。”他轻轻笑了一下,“我可真没想到,他对你的感情可以用痴来形容,一个痴人,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你的眼睛慢慢的落在了她身上,“你说,两军对垒,他如果在阵前看到你的尸体,还有力气再战吗?”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怒意,并不想听从之的答案,说完就走了。

言疏衡给她安排的住处,在言公馆的最里面。近侍都有戍卫,内侍只留了一个尚还需要人照顾的福妈,余的二三丫头,也都是低头不语型。从之觉得,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太多了,至少能跟熙之在一起。熙之那天握她的手的时候,给过她一组电文,那是颍军所用,她知道,却不能问。

言疏衡把她们当成内眷,至少对外是这个说法。也有人来拜访,从之托了一位留过洋的于小姐给她带一本《神曲》来解闷,那姑娘是沈临星的表亲,听到了一脸羡慕,“神曲还能用来解闷?我都是用来催眠的。”话虽如此,于小姐还是在第二次来找她玩的时候,带上了整套书。

从之便同她一起看第三部 。第十二页,第二十七页,还有第一百零二页。她记在心里,那三个字是‘别担心’。她本以为是什么重要的话,没想过这么苍白。她有些失望,是被那于小姐唤的回神,才同她继续看下去。

她没办法跟熙之讲些重要的话,怕隔墙有耳。于是玩了一点小手段,让整栋小楼的电线线路突然中断,一下子一片漆黑,戍卫们一阵慌乱。她轻车熟路的摸到熙之的房间里去,

熙之一点儿也不意外,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在她坐到她身边的时候,问她,“为什么要来?”从之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那个炎炎的夏天,她不小心捅破了假山石后头的蚂蚁洞,拿着扫把到处扑打,急的满头大汗,狼狈的不得了。这时,叶庭让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开水壶子,递给她。她想都没想,拿开水往那蚂蚁洞里浇。叶庭让站在她身后,对着她好整以暇,“自己的事情,得自己解决啊。”说出口的,却全然不是这一段,她说:“你知道辛次膺吗?”

熙之眉角一挑,辛次膺,南宋人,与秦桧不和。正逢某偏远地区有暴动,敌者上万,秦桧便压下没有上报,偏调派了辛次膺去管事。又故意将当地驻军调走。辛次膺到了地方,才发现贼兵猖獗,不少官员被砍死。他无兵可用,才明白是秦桧的计策。贼兵的大本营在茶陵,辛次膺便“单车趋茶陵,擒贼骁将戮之,收贼党。”再行以招安,众贼觉得有理,纷纷投诚,辛次膺笑说:“是皆吾民,正当弃兵甲,持锄櫌,趣令复业。”于是,谈笑间强橹灰飞烟灭。

这个故事是当年熙之同她讲的,她现在反过来问她。熙之默了默,道:“螳臂当车。”从之笑,“有用就行。”熙之心中有万千思量,也曾想过这一条,只是感慨这个想法太过天真又太过危险,如今从之真的来了,她才发现,她这个妹妹,与她当真是心有灵犀,一样的天真,又一样的孤勇,她喟叹了口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皆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那戍卫起先认为是出了乱子,现在才发现是电线短路了,忙着去修。

周遭是一片黑暗,从之的眼睛是亮的,熙之说:“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手里有所有颍军安插在这里的下线名单,全部都是单线联络,从不见面。但我知道,主上还有一队人马是由他亲自调派的,他有跟你说过吗?”从之看着她,没说话,熙之接着道:“凭我的人,我只有六成的把握,但我出不去,得靠你,你既想获得我的帮助,就必须这么做,不能多问。”

霎那间,电力恢复了,顶上的大灯“啪”的一下子亮了起来,照的两张相对的脸明晃晃的。

戍卫长正站在门口,关切两位小姐的状况。

她们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事态发展的要比她想象中的还有顺遂,可是太过顺遂她又总是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漏洞。她在军校上课的时候,王处长教过她,适当的表现出你的情绪,你的算计,还有你的心眼,才更让人放心。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也要对言疏衡用这样的障眼法。

信息被顺利的带了出去,自始至终,她只知道这个计划的代号是Z。她仍有疑虑,两年了,这些人像一只只断了线的风筝,如今重新被组织召回,到底是否可以相信,熙之只用了四个电码让她安心。她在台灯下打开《神曲》,用手指蘸着水,在书桌上写下了四个字,铜墙铁壁。

似乎在一夜之间,安阳城里出现了一群神秘而活跃的人,他们热衷于收集和散步安阳现任的军职要员的,极为隐秘的私事。比如,里通外敌或是贪污腐败。这些东西或真或假。其实安军政府里出现这些事情并不稀奇,位高者本就指着军阀主义强国富军,并不真正关心民生。只是心知肚明归心知肚明,摆上了台面,总归欠妥。民间又谣言四起,一时间人心惶惶。

从之那天送了一位女眷出去,路过小花廊的时候,看到言疏衡正站在池塘边,几乎是狠狠的把报纸扔在了一位许副官的身上,丢下了一句,“太难看了。”就走了。

她心下了然。不怪言疏衡的怒气冲冲。颍安一战已经正式打响,前面不过双方示威,你来我往,小打小闹。大战在即,出了这样扰乱军心民心的事情,实在可论之叛军了。

所以方定奇把情报一处递上来的材料交给叶庭让的时候,不遑多说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也该他们尝尝苦头了。”

本来言疏衡违反和平协议,执意开战就饱受道德谴责,更何况还是空袭,言疏衡计手段的恶名也远嚣纸上,便是连外国报纸都争相报道。在道义上,言疏衡吃了大亏,好不容易风声小了,就又出来这样的事。

叶庭让看完了,只是坐着,不置一词。他从书桌上拿起了红笔,在纸后备注了几句,让方定奇送回去。

他手上还有伤,他还记得那天的境况,王处长在材料上说:还可以在舆论上再添一把火。就是在空袭上做文章。他难免的,想起了那一天。她的神情,她的纠结,她的眼泪。她对他说:“求求你放我走吧。”

方定奇看他这个样子,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接过文件,一时没有退下,踌躇了半晌,才开口道,“消息已经全面封锁了,暂时不会有旁人知道。只是,夫人如果真的去了那边,对我们始终是个隐患,少帅一向爱民如子……。”

叶庭让垂着眼眸,很奇怪的,听到了这些,反而就想起了她,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她一再对他说:“别靠我太近。”等到情到深处的时候,她又说:“总是会想你,哪怕抱着也会想。”

他的眼睛一直落在桌子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心里想,无论怎么样,他都相信她。

有时候从之会坐在书桌前出神,想想颍安的战事,想想他过的好不好。每次思绪到了这里,她就会猛地直起身子,合上书,因为书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诗一样缠绵。而越是这样克制,就越是忍不住往下想,他会不会在恨她。从前他出去打仗的时候,她也这样想过,最后都是以喟叹收尾,果然,谁都不能抵挡的了思念。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跑出来,可是对她来说,爱和梦想从来都是同一件事。她看书上说:“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是全部,不懂得女人要先学会独立的道理,大一点就好了。就知道,爱这个东西,有当然好,锦上添花。没有也一样,日子照过。”这是新女性刊物提倡的观点。她觉得有些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处理起来欠缺,无论是小的时候,还是现在。

小的时候,明明是拒绝却总是逃避,一来二去,就让人误会。她点了点桌子,顿了顿,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她就算那时候真的跟叶庭让说,他也不会同意的,就算同意了,她,也不会是人选。多半会是一个像她姐姐这样的人,成不成功还另说,那人的幸福,那人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所以,虽然人人都说她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可试一试总是无妨。其实人真的很简单,求仁便得仁,便是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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