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贞的人,永远会得到忠贞,勇敢的人,最后也会一定终于勇敢。难得的只是看明白自己的心。所以她做这样的决定,她想自己的事情,总要自己了结。就像那个炎炎夏日里,那座假山石后面的蚂蚁洞。
第36章 【三十五】
自从安阳的樱花商会正式开幕,言疏衡和山本一郎的合作就是摆在台面上进行的。若是想凭借一己之力,想推翻两方已经浸淫数年的合作关系,显然是蚍蜉撼树,也不现实。可是日本人重的是利益,而言疏衡极度猜忌,从本性上入手,是不是会有另外一条路子。
从之这样想的时候,是在打雀牌的时候。她出了一张七万给熙之,说:“姐姐是做万,还是做条?”熙之暗杠了她的万,却笑而不语。
她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跟熙之说上话,有时候难免心急。熙之和她坐上下家,中间置了小茶几,备的是茶水和点心。熙之吃了口绿豆糕,瞥了眼对家的两位日本太太,笑道:“我还没听牌呢,哪儿有你这么急的。”她吃的绿豆糕是厨房里新试的样子,有豆沙色的云纹条样,方才熙之吃的两口,此时放下来,倒像一个艮卦。艮为山为止,熙之在说她沉不住气,从之只好把心思先收回来。
诚然,一如言疏衡猜忌,也不难把前段时间出的大事,与她们联系在一起,这才加派了人手,暗中对她们多有防备。但是明里却没有任何刁难,除了情之外,当然还有别的价值,比如,熙之直到现在都没有给出的暗桩名单,或者从之身上,还带着的别的什么消息。
为了这些,他可以忍一忍。
言疏衡从来都觉得颍安之争,便如同内乱。一如之前的一样,是可以借助外人的手来镇压,可外来之人并非是客,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安阳就能满足的,只不过言疏衡看起来更有漏洞可以钻,所以才选择了他。
从之明白这其中的计较,肖雍又给她点的明明白白。让她不必关心战场,因为那非短暂较量可以掌控,反而可以从这里面想办法,下点功夫。敌后工作从来都是决胜千里之外的。有时候,一个时机的错失,会导致满盘解释。而她当前的首要任务,便是找到这个时机,然后让它被错失。
她在临睡之前去了一趟书房,见有人这时候送帖子进来。她叫住了人。左右送给谁都是可以的,那戍卫便把帖子交给了她。她看了落款,才心下一喜。
从之知道有人在盯着她,所以走的很慢。公馆,或是商会多有这种暗哨,到底是谁的人,她也并不十分关心。只是忍不住对那个久有耳闻的名字,产生了新的兴趣。诚然,如果那个名字真的有这么大的价值,那么,这趟约,她就是来对了。
她在横滨大舞台门口停了下来,而后才走了进去,她今日赴约而来听戏,对方是商会的副会长,叫南田云子,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士。她们订的包厢在二楼,正对着舞台,南田云子已经到了,她留着男式的短发,穿着衬衫西装背心,蹬着一双牛皮皮鞋,一派又清贵,又威风的样子。
从一楼楼梯直蜿蜒到包厢门口,具是商会的保镖随行。临边的包厢雅座上,鲜少有当地女子入席。多半都是外国人,安阳依然守着旧日之礼,姑娘家是不会随意出入这种场合的。她倒是没有老思想,只是没由来的,会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诗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南田云子备了蜜饯和和果,用心的招待她。正逢台上一段流水西皮唱完,她才同她讲起了今日这出桃花扇。南田云子从小便来到安阳,家学渊源,又幼承庭训,虽然年纪轻轻,却也造诣不凡。前面她讲了她的疑惑,侯方域为何不借由李香君这根线,随了阮大铖。大丈夫为了大业,理应不拘小节才是。
从之想到后面还有侯方域离去,追随史可法,李香君拒嫁。这才含笑应了话,“话虽如此,只不过,中国人最看重气节,无论男女。”云子秀眉微扬,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是古话。”
“云子小姐说的对,可是何为时务呢?”
云子知道她是内眷,也知道她们向来喜欢用这种迂回战术。她历来不喜欢,所以不想多纠缠。只道:“商会拥有很多,很广泛的资源,在很多方面,我们都可以提供支持。我们也知道言先生志不在安阳,所以我们会鼎立支持他,只要安阳方面有这个诚意,我们便可以精诚合作。”
原来猜忌的并不只是言疏衡,从之在心里想。这位云子小姐在商会地位超然,想来并不是对外这身份看起来如此简单平凡。她从未入过言公馆,大概也不是真的,像看起来那样信任言疏衡,信任安阳政府。想来,被上次的那件庞大的丑闻事件牵连的樱花商会,也想变相提醒言疏衡,要随时表诚意吧。
从之道:“我是内眷,不懂政治。只是在我看来,云子小姐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似乎是很不明智的事情。”
南田云子未必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闻言沉了沉,从之又添道:“我们这样的人,其实不过是图个保障,哪儿还要什么别的呢,只不过……现在世道这样乱,也人云亦云的多,只想图保障,也难的很。”
南田云子这才看了她一眼,“那么,沈小姐的意思是……”
从之粲然,“不过感慨罢了,我哪儿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她端起了茶碗,朝云子示意,“云子小姐听到什么,便是什么了。”南田云子这方好生打量了她,复才笑:“沈小姐真有意思。”
之前参与六一八空袭的几架飞机,几乎倾尽了安阳空军署的半数力量,又被颍川还击而打落了几架,俘获了飞行员。不是没有损失的。这个时候,调用飞机容易,上哪儿能找有经验的飞行员呢?只有跟商会借人。
日本商会的势力还未全部转移来安阳,多数集中在余阳和阳夏的北部。若说调用国外的军用资源,虽然掩人耳目要费点力气,但是并非做不到。
如今正式开战,他们便有三个师的力量集中在沿线,对峙颍军第四师和第六师,只有两个师的安阳军镇守其后做预备军。安阳内阁对此也是龃龉不断。
言疏衡夹在中间,难以平衡,也诸多为难。所以商会才多次派出了内眷出来应酬,以舆论增势。也正因为此,这位眼高于顶的南田云子才会邀请她,诱之利弊,稳固当下的关系。
他们无非是要利益,却不一定要同言疏衡合作,这是那位南田云子心里的话,用来提醒安阳。从之瞒着熙之,自己赴约。无非是希望面前这位美名在外的帝国之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卖颍军一个人情,同时也给商会一条后路。她深以为然,所以把这话说的更敞亮些,点明了自己同她,也是同一个想法,只不过目的不同罢了。
她想她该表现的主动一些,才好对应前面说过的话,所以她说:“云子小姐会打雀牌吗?有时间,可以到家里来坐一坐。”
云子小姐不会打雀牌。总是做输家,好在她并不计较,只是一笑而过,戏称这是牌桌交际,她不过是在支付学费。
安阳军依然是进攻的一方,本是正侧两路夹击,负责正面迎敌的是商会的人马,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天亮时分牵制住了颍川军的北线军队。
重点转向了侧面的时候,却发生了一点意外。从绵川到锦州延绵几十里的山路,虽然难走,但既先情已定,本该早设布防,可原来的预备军受到不明人士的袭击,临到阵时,也来不及调兵。
导致伤亡惨重。内阁一片哗然,对言疏衡更是颇多指责,要求他下令彻查。商会倒是难得的表现出善意,并不施压,除了发表了两篇声明,其一谴责了暴力分子,其二表达了对言氏的支持。
脖子上的玥动了动,从之在梳妆台上坐了下来,给自己补粉。她也看见了今天的报纸,所能做的并不多,只是施下障眼法,希望用这一点真,一点假来迷惑敌人的眼睛,从而牵制,为颍军争取时机。
肖雍的秘信里,从来都只有只言片语,关于前线战事,关于她需要提供的帮助。关于叶庭让的,他只字不提。她心里明白,到底还是对她有所防备,不过这是战时的谨慎,换做她,也会如此。她将沾着密信的邮票,小心仔细的放在集邮册里。在门口的仆妇催促之前,对着镜子整了整脖颈上的项链,才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