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妈妈继续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敢问出口妈妈还可以活多久，医生说了幸运的话活几年也是没问题的。”
幸运的话活几年？她再活二十年俞慈都嫌短。俞慈鼓起很大的勇气想问那不幸运呢，结果她还是说不出口，人在未知面前恐惧的时候会变得特别迷信，她问都不敢问，她怕自己乌鸦嘴，怕自己一语成谶。
俞妈妈看得清清楚楚，她也不想让她问这么残酷的话，她说“如果你有心理准备会好一点，也可能是随时。”
“随时。”俞慈的脑袋一轰。她觉得她完全承受不了了，但她不敢吼出来，只能扯着嘶哑的声音问 “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本来想把所有事一起说出来的俞妈妈看到女儿的模样，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撒谎说，“妈妈也是今天才拿到结果的，爸爸送你回来后就出差了，反正今天晚上应该赶不回来的，等他睡个好觉，明天让他回来。”
俞慈心里很乱，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为什么妈妈变成这样坚强的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啊，以前她走路摔跤回家都要缠着爸爸安慰她许久。
她没有了一丝力气，很想找个人把她的害怕和不安诉说，最大的依靠一个不在家，一个是面前的妈妈，可是她知道妈妈更害怕更不安。
“很好了，妈妈已经很满足了，你想我要是出个车祸什么的走，那多难看，不知道会把胆小的你吓成什么。”纪爱毅刮了刮俞慈的鼻子。“那些出事故离开的妈妈们，应该都会很羡慕妈妈，因为妈妈还有时间好好地跟我的宝贝道别。”
俞慈的鼻子很酸很酸，牙也很酸，像被泡软在了老陈醋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妈妈的手指温度，闻到她身上最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可她不敢哭出来，忍得喉咙都开始干痛起来。
她不想逗妈妈伤心，不想麻烦妈妈来安慰她。
结果妈妈说：“慈妹，你如果笑不出来，你就哭吧。”
“我们明天去医院吧。”俞慈忍着眼泪说完最后一句话。
俞妈妈说：“好”。
很多年了，俞慈再次挨着妈妈睡。她把妈妈的头轻抱在自己的怀里，拍打着她的背，妈妈说过以前爸爸会这样哄她睡觉。这一刻似乎她才是妈妈，而妈妈是女儿，俞妈妈很快就睡了，呼吸脆弱，俞慈仔细地听着，她想把这频率都记清楚。
她想起自己神经大条，经常被说没心没肺，每每这时候她还会补一句“对啊，遗传的，我妈心肺功能不好。”在她记忆里，她觉得妈妈的病就是有点哮喘，就是肺活量比正常人小了些。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严重，作为女儿，为什么没有带着她每年去检查身体，为什么只知道妈妈身体不好，连她具体哪里不好，生的病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俞慈免疫力差抵抗力低，常常生病感冒。虽然总是小病，妈妈却每次都会在她的床边哭，总说抱歉给了她一副不健康的身体。从小到大，妈妈会给她煲各种汤补充营养，和小区的奶奶们研究哪里可以买到最正宗的虫草天麻，哪里可以买到农家新鲜的土鸡蛋。
想到这里，夜静悄悄的，趁着没人发现，把眼泪全都藏在枕头里。
第39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爸爸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俞慈跑得很快去开门。这个男人看起来也有些苍老了，他的双眼布满红血丝，俞妈妈已经提前在电话里给他说了。俞慈被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这个拥抱比昨晚妈妈抱着的力气要大很多。
俞慈趴在他肩头呜咽，仍然控制着声音不让妈妈发现。俞爸爸把俞慈的后脑勺抚了一遍又一遍，沙哑地开口，“别怕，爸爸在。我们去给妈妈收拾东西，让她在医院里也待得舒服点。医院我都联系好了，有床位有最好的医生和呼吸机，都交给爸爸。”
这些事情俞慈真的担心了好多遍，她怕爸爸忙没赶回来自己手忙脚乱反而折腾妈妈，爸爸回来了，真好。
单人的病房干净明亮，床单和被子都是天蓝色，有两扇窗子，妈妈很喜欢。床头有洁白的姜花，色泽圆融 ，散发着好闻的气息，妈妈也很喜欢。爸爸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木桌椅靠放在窗户边，妈妈也很喜欢。
俞爸爸一边摆放着饭盒，一边说：“我们以前打算丁克的时候，你就说等我们老了就一起搬进这样的养老院。小小的房间，东西稀少，免得磕破脑袋，但要有把椅子可以坐着晒太阳，要是有花就更好了，也不知道养老院会不会这么好，你看这好不好？”
妈妈笑了，“很好。”俞慈又想哭鼻子，妈妈爱干净，肯定不喜欢在床上吃东西，爸爸把她照顾得很好，要是自己来安排，肯定想不到这么多。一边心酸这恩爱的夫妻可能会分开，一边自责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女儿。
“来，俞慈，吃饭了。吃多点，长身体呢，你妈看着你吃她会吃得更香。”俞爸爸唤她，女儿肯定没有胃口吃东西，但他还是不能让她累垮，妈妈也点了点头。俞慈就蹭蹭蹭地跑过来大口大口地扒饭，嗓子又开始干痛，不管爸妈说什么，每一句话都惹得她想哭。这种时候，爸妈还要顾着自己，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很没用。
“回学校吧。” 在病房外爸爸说。
“不要，爸爸，我想陪着她。”
“你看，爸爸陪着她，她也很高兴呀。马上就期末了，考完就好了。”
“考试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妈妈她肯定不想影响你，你现在每天都一脸忧愁地盯着她，她也会很心疼。”俞慈知道爸爸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她的难过好像怎么都藏不起来。
“就两周了，晚上你放学后，爸爸每隔一天都来接你，好不好。”沉默良久，俞慈闷声点了点头。
到了学校，爸爸走下来送她到校门口，她又转身扑进他的怀抱里哭，没有克制，哭得很厉害。爸爸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出门得很早，有很多时间留给她发泄。俞慈哭到没有声音后，爸爸才开口：“慈儿，妈妈想看到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这样她才会放心一点。”
“嗯。”俞慈应声，“我会的，好好照顾妈妈，明天晚上一定记得来接我。”父女俩心照不宣，都不会提起那些不吉祥的字眼。
医院里。
“俞慈回学校了吧？”
“回了。”
“这样好，有老师同学在，应该会分点她的心，做做作业也能暂时忘了这些不愉快。对不起啊，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可是真的吓到俞慈了。”纪爱毅说。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客气了，这么独立了，都是自己逼的吧。俞劲青的头发一夜之间花白了很多，他是真的很心疼，他觉得自己太没有良心了，纪爱毅明明拿到结果很久了，然而直到病成这样他才知道。
纪爱毅捋了捋他的眉头，打趣道：“你不要总是觉得你亏欠了谁好不好，中国没有法律规定男人还要监护前妻吧？”
纪爱毅真是一个温柔的妻子，他一直都知道的。这个女人跟着他从来不怕天远路遥，南下广州，北漂首都，最后他把她带来了上海，却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浮土扎根。
“你想回渝城吗？”
“不想回去了，这里挺好的。”她也以为人要落叶归根的，可是到了现在，她却喜欢上了这个病房，她要在这里养老。
“如果你想回去，我会找一个更好的小房子。” 俞劲青似乎很懂她。
她笑得满足，“不啦，你走了他们怎么办，我不想坚持到了最后还背着负罪感走。就这样我都觉得很打扰你们了。”
他沉默了，就不能借着生病任性一点吗？但他太了解她，这个女人不追求荣华富贵，只想当好贤妻良母，即便离婚了，她还爱着他，她就会护着他。
“她有合圆陪着，他们知道的，你放心好了，别想这么多。”
“他们人真好。”她由衷地感叹。“当时我还生气来着，现在才觉得真是幸运啊，要是你没找到他们，以后一个人该多寂寞啊。”
那纪爱毅，你现在不就是一个人吗？你是不是也常常难捱寂寞的日子，那你都没有恨没有怨吗？
俞劲青在洗碗的时候，伴着哗哗哗的水流声老泪纵横。以前都是纪爱毅抢着洗碗，说男人的手是要干大事的，是撑起一个家的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