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急。
商郁抱着本作业在走廊上等秦敛一起去吃午饭。他摊开作业,在人来人往中安静地写题。
商郁等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心思已经从作业上飘走,开始思考等会见秦敛时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今早看起来很郁闷的秦敛。他想了好几个版本,中间还因为想起秦敛抓狂纠结的表情笑了起来。
但秦敛一直没有来。很多人从身边走过,穿着和秦敛一样的校服,但都不是秦敛。
商郁本来觉得秦敛没有按时来找他肯定是因为有事要忙,自己贸然去找人反而会打扰他。他本来特别想乖乖留在原地等秦敛的,但可能今天雨下太大了,自己心里也淅沥滴了点水。
他觉得自己一刻也不想等,他就是特别想立刻见到秦敛,然后看秦敛被自己逗笑。
“我看了你这次的答题卡。秦敛啊,你这是选填有问题,大题也有问题,整张试卷全是问题。”
教室里只剩下秦敛和老师,惨白的白炽灯在他们头顶亮着。
秦敛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试卷。
“高三了,你想怎么学,自己掂量掂量。老师话就说到这,去吃饭吧。”
老师沉着脸走出来。他看到站在外面的商郁,虽然是文科的老师也认出了这位本届最有希望的状元苗子,笑着跟商郁打了声招呼。
秦敛不知在教室里收拾什么,等老师都走到楼梯口了,他才慢悠悠踱步出来。
“走吧。”说完这句话,秦敛就再也没开口了。
商郁好像知道秦敛今早为什么会难过了。
他们并肩走着,楼道里有潮湿的水汽和夏天行人留下的汗馊味。走着走着,商郁才想起来昨天他抱着他俩的包从同一把楼梯上跑下来时,心情明明轻盈得像根羽毛。
唉,雨天真是太讨厌了。商郁希望以后见到秦敛的时候都是晴天,那他们就都会开心了。
“砰”。秦敛撑开他和商郁共用的超级大伞。
“走吧,再晚就吃不到你最喜欢的春卷了。”他回头看见商郁呆呆抱着作业站着,觉得特别好玩。大概又在想解什么题吧。秦敛就喜欢看商郁跟自己走一块儿的时候出神思考问题,因为他知道商郁只有和自己在一起时才敢放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小刺猬朝自己敞开柔软的肚皮一样。
巨大的伞面撑开顺屋檐流下的雨水,秦敛半个人已经站在雨里。他头旁边的伞面用银色笔迹写了一串数学式子。
sinα+cosα=1
那是在高一学三角函数的时候,因为秦敛总是记不得在化简算式的时候可以用这个万能公式,教了他很久的商郁终于崩溃了,气呼呼地在秦敛能看见的地方全部写了这串式子。日历、水杯、雨伞,还有秦敛的手腕。
后来都因为考试或其它原因擦去了,只有雨伞上的保留了下来。
商郁想,历史经验告诉他,秦敛又不笨,只要他肯学,一定会进步的。再说了,就算秦敛真的是个大笨蛋,难道在他商郁的倾囊相授下,还不能学会点什么了?
☆、八
维克托:我一天中只在一个时候不会思念她。
布莱斯:什么时候?
维克托:(转身,看向布莱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
“秦敛,借张草稿纸。”商郁小声说。
秦敛低头忙着算一道圆锥曲线,闻言把自己正写着的草稿本撕了后半本给商郁。
商郁无语接过。秦敛这家伙能不能爱惜一下学习用具,草稿本也有尊严的好吗?
午饭的时候商郁提议以后两个人一起在图书馆上午自习,那样的话秦敛语数英上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自己。
商郁说的时候心里挺不确定的,毕竟秦敛是那个上学期突然提出两个人以后午自习各上各的人。他当时的理由特别牵强,说是中午戏剧社经常排练,他身为社长必须到场。
商郁觉得秦敛把他当傻子看。秦敛当戏剧社社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偏偏高二下学期马上准备退社了突然就中午抽不出空了?商郁猜秦敛大概是想要点社交距离了,从小到大成天跟自己混也该喜新厌旧了。
最后商郁答应了,虽然他还挺难过的。他不想中午回班上被同学一个二个逮着问题,不是说他小气不想让别人比自己好,而是那些同学根本不是来请教他的,问着问着眼神就往边上瞟,打探他每天“偷学”些什么。还有人借问题来跟他凑近乎呢,别以为他没看见这些人怎么背地里拿笔戳他排在成绩单上第一的名字。
商郁没想到自己今天说完秦敛就同意了。那他以前究竟躲个什么劲儿啊?早乖乖来让自己辅导,还愁数学考不上个区区130?
联想到秦敛大概也许喜欢自己这件事,商郁觉得秦敛真是越长大越难懂了。冯诺依曼说得没错,数学就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东西。可秦敛这么一个比数学还难的人,怎么就学不好数学呢?
商郁摇头叹息,翻开草稿纸准备刷套理综。
这一翻开他又愣住了,草稿纸上有人用马克笔大大写了“赎罪”两个字。商郁往下扫了眼,满面写着维克托和布莱斯两个人名,后面又写写划划跟了好些台词。
要不是这是在图书馆,商郁都想抓起草稿纸砸秦敛头上了。这纸上剧本的字比秦敛笔记本上的还端正,要不是看了这剧本,商郁都不信秦敛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这家伙就是成天不务正业。商郁气呼呼地鼓了鼓腮帮,跳过这满页的“罪证”,准备留着跟秦敛秋后算账。
商郁埋头刷了套理综选择题,等他翻页打算写大题的时候,发现秦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
“你……你有题要问?”
“我草稿纸用完了。”秦敛指指商郁特意留下的“证据”。
“你做文综要用草稿?”商郁瞟了眼秦敛面前挂满各种图片的试卷。
“……政治的经济有计算题。”
“经济有计算题?算一面纸上写多少剧本最划算?”
“唉……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写几句心里不痛快,跟你不刷题一样。”秦敛伸手准备抢过那张写了剧本的草稿纸。
商郁用手肘一压,“下午上课前还你。你先把这套文综选择题给我做了,我睡起来检查。”
说完他趴在桌子上睡了,故意不给秦敛讨价还价的机会。
秦敛的手停在商郁面前,差一点就可以碰到他的脸。
他们坐的位置背后有一大片玻璃窗,秦敛怕商郁被中午大太阳给晃着眼,抢了正对窗子的座位坐。这会儿天光大盛,阳光毫无遮掩地从背后照在商郁侧脸上。商郁大概被刺得有点难受,眼睫毛闪了好几下。
秦敛看了一会儿,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罩在商郁头上,帮他挡住阳光。他低下头也趴在桌上,和商郁正对着脸。商郁这样没防备地藏在他外套下,好像此刻对他做什么坏事都可以。
维克托:布莱斯,你觉得这算爱吗?
布莱斯:我不知道,我的朋友,我从没爱过别人。(按住自己的心脏)我只知道你是最接近我灵魂的人,如果有人能让我觉得我对她的爱和对你的一样重的话,我会考虑那叫爱情。
那天和现在一样,秦敛刚把外套罩在商郁脸上。他看见商郁隐藏在自己的外套下,鬼迷心窍地,拉过外套把自己也盖住,然后在满是自己温度的空气里飞快亲了商郁一下。
他那一刻特别想就这样永远罩住商郁,让商郁永远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温度。
维克托:(满脸悲伤地)布莱斯,我的挚友,我的兄弟。我何其荣幸,能让你当作。爱的标准。
☆、九
布莱斯:你看起来很高兴,我的朋友。
维克托:是的,我昨晚做了一个绚烂的梦。在梦里,我吻了我的爱人。
商郁其实没怎么睡着。
正午的阳光很大,他闭上眼的时候还能看见一片朦胧的红色。周围有夏天的干燥的热气,隐约间他还觉得有人在看他。
应该是坐在对面的秦敛。他的眼神有时很温和,几乎要消匿在光热里,有时也很烫,突兀地比正午的温度还要烫。
商郁不舒服地蹭了蹭手臂,然后一件大号校服轻轻罩在了他的头上。
外面的光热都被隔绝了,商郁被完全闷在秦敛的味道里。
商郁不敢动了,他连呼吸都放缓了。
相似的场景让他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比如小时候他俩顶着秦敛稍大的外套从暴雨里跑过,空气里的水打在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很凉,但他们却感觉到兴奋的热气。
比如初中的时候晚上他们躲在被子里不睡觉。秦敛用偷偷摸来的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给商郁讲故事,结果他在创作上实在有天赋,添加了很多细节以后差点把自己吓哭了,最后只能抱着商郁勉强入睡。而商郁则认真地思考明早秦敛妈妈于荔若发现那个被玩坏的手电筒时揍秦敛的概率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