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生命里确实几乎被秦敛包围了。
每个人的人格由他们关于过去的记忆构成,商郁翻看自己的回忆,每一页上都有秦敛的身影。快乐、悲伤、愤怒……他本来应该是一个孤独的人,但秦敛教会了他这些原本会缺席他生命的情绪。而此时,当商郁知道秦敛喜欢自己以后,他又再次从秦敛那学会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那种愿意花费自己的生命去安静注视一个人的感觉。
他喜欢我,那我呢?
商郁喜欢秦敛吗?
秦敛和商郁并排走在楼梯上。
午自习结束以后的校园很热闹,抱着篮球的男生从他们身边跑过,有人还停下来问秦敛要不要加入他们。
几乎所有人都认识那个名字永远在第一的商郁,但好像确实没有人会驻足和商郁打个招呼,像普通朋友那样。
“你的剧本。”商郁从书包里掏出那张被小心夹在书页间的草稿纸,“它讲了什么?”
秦敛接过那张纸,“一个人为自己的爱情赎罪的故事。”
“为什么是因为爱而赎罪?”
“因为……他坦白了自己的爱。”
秦敛把手上写满字的纸折成一只纸飞机,他把它往前方一掷,那只纸飞机就摇摇晃晃地飞到商郁面前,一头载在他怀里。
“啊,没有扔准。帮我丢一下呗。”秦敛指指商郁背后的垃圾桶。
“怎么不要了?”商郁皱眉,刚才秦敛不是还表现得很宝贝这页剧本吗?
“这是初稿,正式剧本已经交给戏剧社社长去排练了。”
“那你刚才——”
预备铃响了,商郁的声音被淹没在铃声里。
“走了,放学单车棚见啊!”秦敛拽起自己的书包走进教室。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想让我看这页初稿呢?
商郁觉得秦敛话里有话,但最终还是决定扔了那页初稿。大概是不想别人看见残次品吧,商郁知道秦敛有身为创作者的坚持。
他想学秦敛把那架纸飞机投入垃圾桶里。把它凑到自己眼前瞄准时,商郁又看到了几句话。
布莱斯:维克托,我理解你在爱情面前的卑微。但是你应该勇敢一些,只敢在梦里倾吐自己的爱意是懦夫的行为。
维克托:(沉默片刻)有时说出爱不只是需要勇气那么简单。爱情永远是相互的,哪怕它是深埋在心底的爱意。
布莱斯:(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维克托:(打开伞撑在自己和布莱斯的头上)不说出口的爱有时是一种保护。
(雨伞向布莱斯倾斜。暴雨落下,打湿了维克托身上大半部分。)
☆、十
塞西利亚:您一点儿也不真诚。
布莱斯:我想我刚才表现得足够坦诚。
塞西莉亚:是的,作为一位绅士您足够坦诚。但是作为一个陷入爱河的人,您只是一个拙劣的骗子。
布莱斯:(受到惊吓差点跳起来)陷入……陷入爱河?可我从未爱上任何一个人。
塞西莉亚:那您的爱人一定是一个技术高超的小偷,她把您的心偷走了那么久,您都没有察觉。
放学的时候又开始下雨了。
雨势很大,水汽飞到檐下地面上,潮湿的空气拥着每个等雨的人往更深处躲雨。
商郁本打算冒着被淋湿的风险探头看一眼秦敛有没有来,结果细小的水珠刚刚飘到他脸上,秦敛就骑着车从花园小路边过来了。
雨幕中他闪了几下车前灯,生怕商郁认不出披了厚重雨衣的他。
商郁也懒得打伞了。他把书包抱着身前,猫腰冲向冰冷的雨,然后钻进秦敛帮他撩起的雨衣里。
“坐稳了啊!”秦敛在雨声里喊了一句。随后他轻按一下喇叭,载着商郁奔向城市中过往的洪流。
商郁靠着秦敛的背喘了几下。他刚才跑急了,现在有点缺氧。雨水砸在塑料雨衣上发出“砰砰”的声音,雨衣下的两个人却都很安静,商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芋圆,方便帮我戴下耳机吗?”秦敛在前面问。
“好,你要听歌?”
“没有,我听下课。哦,我们上课不是会读教科书吗?读书的时候我偷偷录下来了,不方便看书的时候可以顺便复习一下。”
“你太会玩了。”商郁笑了起来,“你小心被老师抓到没收手机。”
他从秦敛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副收好的耳机,在车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帮秦敛戴上。
“我能跟着一起听吗?”
“听呗。”商郁戴上另一只耳机。
耳边响起朗朗读书声。秦敛应该是把手机藏在抽屉里录的,录下的声音像是某个空旷的山谷传来的回响。声音大多是女生的,秦敛那低沉的,拖了半拍有点漫不经心的声音就特别突出。
他们还像之前那样安静地听耳机里传来的读书声。另一只空闲下来的耳朵却听见了更多,雨水砸在塑料雨衣上,街上车来人往。
每个人都在此刻冒着雨回自己的家,商郁用手指勾了勾他和秦敛中间白色的耳机线,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归家的行人。
有时候身边有了某个特定的人,所谓的回家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共享黄昏。
商郁抱着两个自热火锅,有些艰难地往包里翻钥匙出来开门。
秦敛喜欢在下雨天吃火锅。于荔若有空的时候会帮他们煮,今晚她忙工作,晚饭就秦敛商郁两个人吃。
秦敛去停车了,商郁先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自热火锅。他想到等会吃火锅的时候还可以喝秦敛上次带来的蜂蜜绿茶,心情忽然就变得跟那些饮料一样。
有点冰镇的凉,但也很甜。
门没锁,钥匙往里面转了一圈门就开了。商郁皱起眉。他每天上学前一定会锁门的,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不可能今天忘了。
“小郁?”江韵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那声音带了点忐忑和小心翼翼的讨好。商郁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推开门走进家里。
家里没开灯,黑暗中看起来和今早上学前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唯一的改变是站在玄关处的江韵和客厅里她带来的大袋零食。
“小郁,今天回来那么晚啊?”江韵看着比自己高的儿子,没敢靠近。
商郁没理她。他自顾自开了灯,放好书包后就拆起自热火锅。他记得刚才秦敛说饿了的时候惨兮兮的表情,只希望秦敛一回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晚饭。
江韵说了几句没得到回应,自己也有点尴尬。她看了眼商郁手里的东西,“小郁,你晚饭就吃这个啊?要不妈妈给你订酒店外卖吧,比这个有营养。”
“你有什么事情是电话上说不清楚的吗?”
江韵沉默了。她想斥责商郁说话不近人情,话到嘴边却发现他说的是事实。
“我……我要结婚了。”
商郁终于肯抬头看江韵一眼了。他认真打量江韵,最后把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是因为你怀孕了吗?”商郁说完盯着江韵的脸,“如果不是因为怀孕,那些配得上你的男人根本不会娶你这个年纪的女人,对吗?”
他如愿以偿看到江韵突然惨白的脸。
“商郁……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妈妈?”江韵颤抖起来,“你读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吗?”
“亲妈……”商郁低笑一声,“对不起,我刚才言重了。”
“祝我的亲生妈妈江韵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说完他低下头忙碌手上的事,再也没看江韵一眼。
客厅里陷入凝滞的沉默,连窗外的雨声都很遥远。
人年轻的时候会犯下一些需要用余生弥补的错。他们以为自己足够勇敢可以承担代价,却忘了自己可能会有孩子。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有时也会一出生就担起父母犯错的代价。
江韵看着低头做事的商郁,想到自己刚进门时看到的空白干净好像酒店客房的家,觉得自己确实是一个不要脸的妈妈。
“小郁……”
“芋圆,你弄好没,我好饿!”
秦敛推开门,看也没看就冲里面喊了句。他手里攥着两个人的雨衣,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
“唉,我先去找个衣架把雨衣挂起来啊。这滩水你不用管,等会我来拖。”
秦敛抬头,看到了站着的江韵。
“江……江阿姨。”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是秦敛啊,是来跟小郁一起吃晚饭的吧。”江韵飞速堆起笑,她又回头看了眼完全把注意力放在秦敛身上的商郁,“小郁,那妈妈就先走了。客厅里的零食你喜欢就吃一点,钱不够就打电话跟我妈妈说。”
说完,她逃离了这座上一段婚姻的坟场。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