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小郁就是对你太好了，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不过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说话呢，不怕明天上课犯困吗？”
“天太热了。没事，我们马上就睡。”
“哎，怪我这两天忙忘了。今年夏天确实太热了，明天我就往你房间装个空调，以后小郁来我们家也能睡得舒服点。”
商郁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听秦敛母子二人的对话。
他听见秦敛一口一个“芋圆”亲热地叫，又想起今晚笔记本上看见的那句话。
芋圆睡着了，有人想把他偷回家。
这可怎么办啊？商郁忽然苦恼起来，还说偷回家呢，自己这个“芋圆”不早就自投罗网来人家床上睡着了吗？连秦敛的妈妈都早把自己当一家人看了。
唉，这可太糟糕了。
商郁翻了个身，觉得天好像更热了。
☆、六
早上还是秦敛在前面骑车，商郁坐在他后面背书。
秦敛恹恹欲睡——昨晚果然睡晚了，今早起床穿衣服的过程中就三番五次又睡着了。最后还是商郁一句“秦敛，你今早第一节课要默写政治提纲。”把他吓醒了。
秦敛往后视镜里看了眼，商郁正乖乖抱着本小甘背。他无声地拼读单词，不时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划几下。
秦敛看见他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心里的小火苗一下就窜起来了。
腰上忽然一痒——商郁戳了戳他的腰。
“秦敛，绿灯了。”
秦敛这才回过神来。他一拧手中的门，载着商郁飞驰起来。
清晨的凉风在他们之间掠过。
“芋圆，背单词呢？”
“嗯。”商郁其实特别想让秦敛别再叫他芋圆了。这声“芋圆”秦敛喊了十几年，商郁原本觉得这就是个哥们间亲昵的称呼。
而现在……商郁背单词的思维一滞，他又想起那只要被秦敛偷回家的“芋圆”了。
“要不以后背单词的时候你念出声吧，我在前面听着，跟你一起背。”
秦敛跟后视镜里的商郁对视一眼，“不是说要考同一所大学吗？你那么聪明，我得跟你一起努力才行。”
“我不聪明的。”
商郁想，我要是聪明的话早看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了，容得着现在这样让你得寸进尺吗？
但他听起来好像还挺高兴的。
“c-l-i-f-f cliff 悬崖。”商郁坐在后面念起来。
念了一会儿他发现，秦敛骑车有点快，风声从四周灌进来，他本来就不大的声音听起来挺模糊。于是他只好往前靠，把自己整个人贴在秦敛背上，然后又直起身，尽量把头凑到秦敛耳边。
“t-a-c-t 机敏，乖巧。”商郁把小甘挤在他和秦敛之间，用手指着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认真地念。
“刚才那个scared是怎么拼来着？我怎么记得不是a在前啊？”
“是sacred，s-a-c-r-e-d，宗教的，你说的scared是害怕的。”
“这样啊。芋圆你继续。”
他们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商郁不小心看到旁边车上的初中生听见他们背单词，一脸心悸地收起了手机。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商郁希望他以后能好好学习，不要像坐在前面的秦敛一样，高三了还分不清scared和sacred。
“商郁！你可以啊，又是年级第一！”
商郁被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叫住了。秦敛认出来他是那个每天上操跑步的时候跟商郁站一块儿的男生。
“出成绩了？”商郁看起来挺淡定——他在外人面前一直是这幅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
“是啊，今早刚在楼下排名榜贴出来。这次物理太难了，我才考了72分。我看你考了106，你最后那道大题怎么答的？我基本全扣了。”
“那道题啊……”商郁沉思一会儿，开始跟他解释起来。
他俩就这样讨论着题目走了。
走之前秦敛本来想叫住商郁，问他等会早饭想吃什么。
算了，反正他爱吃甜的，帮他买个奶黄包就行。秦敛看着商郁跟那个男生聊得那么投入，心想大概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商郁一直都是这样特别耀眼的。
秦敛到班上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几乎都凑到讲台上去看贴出来的成绩单了。
秦敛绕过他们，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好困。他打算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我们班这次光英语平均分就差了人家实验班二十分呢。”
“不会吧！实验班也太猛了……”
“数学差了十五分。”
“天啊……难怪我们班第一年级排名才十五。”
“那可不。人家实验班的目标可是人均清北呢。”
几个看了成绩下来的同学在秦敛旁边议论。
是啊，实验班的目标是人均清北。那实验班里当之无愧的大佬商郁呢？秦敛想起来商郁说要考同一所大学时认真的眼神。
秦敛突然坐起来，朝旁边被他吓到的同学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就拿起书认真背起来。
☆、七
秦敛提着奶黄包在走廊上等商郁。
他和商郁住得离学校有点远，每天早上为了多睡几分钟就来不及吃早饭。正好秦敛的老师不喜欢拖堂，他的教室又在二楼，很方便跑去食堂。
于是秦敛就帮商郁买了三年的早饭。
他每天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后，从睡倒一片的同学中冲出教室，直奔摆了五花八门点心饮料的食堂。他跑得特别快，久而久之食堂大妈们都认识秦敛了，知道这位风风火火的小伙子一出现，就代表几分钟后一个年级的饥肠辘辘的大军要到了。
商郁每次吃到还热乎的早点，尤其天冷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思考秦敛究竟跑得有多快——秦敛买完以后还得冲到顶楼给他送到才行。
他好几次想劝秦敛以后别这样了，大不了早起几分钟。但秦敛拒绝了。理由是商郁晚上熬得太晚，能多睡一会儿算一会儿。
再说，秦敛自己其实特别喜欢这样。他每次从空无一人的校园里跑过，看到教学楼里亮起的灯，想到等会商郁吃东西的样子，就会有种他其实是在奔向他和商郁的未来的感觉。
秦敛到商郁教室外面的时候，他们班还没下课。他偷偷往教室里看了眼，发现竟然是商郁站在讲台上讲课。
商郁拿了支粉笔，一笔一划在黑板上写下几行数学式子。讲台上的白炽灯从正上方倾倒下光线，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灰尘。商郁在这样的一片静谧里写字，就像过去无数次他和秦敛一起写作业的时候，秦敛看见台灯下的他一样，很认真。这么乖的一个小孩儿走在人生路上，认真地心高气傲，好像一路的挫折苦难还不如现在笔下写的字重要。
还是有点不一样的。秦敛隔着教室门上的玻璃窗口对比了一下，他觉得现在讲台上的商郁带着股锐气，这是以前商郁在他面前没表现出来的。
商郁写完了，正打算转身朝底下的人解释，结果一眼就看到教室外的秦敛。他惊讶得微睁双眼，唇角也克制不住露出点笑意。
秦敛提起手中的奶黄包冲他晃了晃，然后决心不再打扰他，退到一边拿出兜里的古诗背起来。
过了一会儿，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几秒钟后，教室门打开，商郁走了出来。秦敛朝他背后一看，讲台上围满了人，有人抬着笔记凑近黑板记商郁写的式子，有人拉上朋友和老师一块儿分析手里的答题卡。
教室里很吵，好像每个人都有无限朝气。
和秦敛他们班一下课就睡倒一片，比上课还安静的样子截然不同。
“谢谢你。”商郁接过奶黄包，和秦敛一起站在走廊上吃起来。
他俩并排站在连接空教室的走廊上，把胳膊肘搁在锈绿色的栏杆上，任风把他们的衣服吹得鼓起来，看楼下辨不出模样的同学走来走去。
他们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秦敛也不像以前那样和商郁说话，他只是低着头背诗。
商郁嘴里吃着的奶黄包都没滋味了。他一时有点琢磨不透，秦敛是在气他早上不告而别呢，还是单纯地想抓紧时间学习？
“这里看不到。”秦敛终于把手里的古诗放下了。
“看不到什么？”商郁有点奇怪——顶楼的视野最好，整个校园尽收眼底。
“看不到我们班。”秦敛伸手揩掉商郁嘴角的面屑，“原来你平时在上面都看不到我的。”
那一刻，商郁觉得秦敛好像要哭了。
“这里……这里看不到，那我就下楼去找你呀。”商郁有些慌张地回答。
“别下来了，爬楼梯那么累。好好留在上面学习吧，大学霸。”秦敛揉了揉商郁的头发，转身摆摆手走了。
商郁一个人留在走廊上。他听见秦敛隔着好几阶楼梯往下跳时发出闷闷的“砰砰”声，觉得好像有个他解决不了的难题摆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