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由于这件事,那个风光无限,多少人想尽办法都扳不倒的帝王宠臣,在先帝去世后便迅速失势,最后被贬谪到行宫里去了。
不止是先帝。
大齐历代帝王,在前朝事务繁忙,不愿分出精力顾及后宫的时候,对待后宫闹出来的乱子,大多都抱以一刀切的态度,区别只在于做得明显不明显。
皇帝在这样的教育下成长起来,或多或少都会继承长辈先祖们的毛病。
一面放着陈端查案子,一面派人保护李充仪,还在墙头上插了一大堆防止别人翻越的东西。
很明显,这样的主意必然得到过皇帝首肯,更有可能,还是皇帝吩咐下来的。
仿佛预见到杀害待芳之人,以及待芳身后潜藏的主使并不好抓,结案期限要无限拉长一样。
这皇帝到底是不是再次触发了恋爱脑,还有待商榷啊。
朱莹又想起还在禁足的柳贵妃。
此人没能参加中秋宫宴,可宴会散了没多久,皇帝便到仙栖宫陪着她吃了顿团圆饭,把皇后都给丢开了。
按理说禁足中的妃嫔,没能力把手伸这么长,然而……朱莹眼神放空,直勾勾的盯着宫墙,脑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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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仪的到来,打断了朱莹的深思。她走进长庆宫,止住宫人通报李充仪的脚步:“我便不去看充仪姐姐了,找朱美人有事。”
宫人脚步一顿,谢昭仪已来到朱莹面前,微抬起下颏,倨傲的睨着她,金珠玉翠随着仰头的动作轻晃。
“皇后娘娘叫你们去了?听说还有人没了?人抓到了吗?”谢昭仪发出连环三问。
“待芳被人下了毒,陈太监正在查,大约不久后便会有结果吧。”朱莹回答。
谢昭仪冷哼道:“我可是听说你见过那人了,不知是哪个宫里头的,怎么这么巧,就能叫你给撞上?”
“娘娘何意?”朱莹问。
两个人剑拔弩张,宫人见势不妙,还是进殿禀报李充仪去了。
美人生气时很好看,美人无理取闹,质问人的时候,也会叫人心中生不起指责之意……假如这个美人不是谢昭仪的话。
大概女娲造人时也遵循了这里多给一点,那里就少给一点的原则,谢昭仪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头脑就相应的简单了许多。
那一点刚生出来的闲气,一下子便不晓得该怎么发作出来了。
她有心好好跟谢昭仪掰扯一番,可只要一想到从前种种,以及谢昭仪的名声,就彻底歇了心思。
便是不打算顾及谢昭仪听风就是雨的轴劲儿,也得顾及自己的嘴巴舌头。
朱莹与谢昭仪互瞪了一会儿,终于做了退让:“哪个宫里的不知道,不过……身量和昭容娘娘身边一个内侍很像。娘娘可以去瞧一眼,倘若担心自己的安全,不防多躲着点体格相似之人。”
谢昭仪有些惊疑的望着她,好半天才嗤笑一声,离开了。
朱莹继续惆怅的望着墙头上一片刺眼寒光,嘴里叼了根草无意识的嚼,旁边侍立的宫女几次出言提醒,她都没听见。
长庆宫掌事宫女过来相问,朱莹才回过神来,摆摆手:“没事儿,昭仪娘娘刚才来过,只不过是太担忧自身,故而急切了些罢了。”
掌事宫女回去禀报,朱莹才觉嘴里一片苦涩。她呸掉嚼烂了的草,来到小书房消磨时间。
皇帝恋爱脑发作,和朝堂上有事,牵连后宫,这两个可能性轮番在朱莹脑中轰炸,她反复回想着自己了解的一切,却怎么分析,怎么觉得不靠谱。
――还是得到的信息太少了啊。
如果王咏在就好了。他寄来的信里尚且写了不少和时事相关联的东西,想必面对面说点什么深入的话题,也会更容易一些。
总比苏纯这个谨慎到过了头的家伙,带给她的帮助要大许多。
朱莹翻书的手忽然顿住了。
谢昭仪为什么专门跑到长庆宫里,抓着她问来问去?总不会是专门来向她表示不屑的吧。
受皇后娘娘召的,除了她以外,还有武婕妤和顾昭容。
两个人都出身世家,依照世家女向来只和世家女来往的惯例,谢昭仪最该去询问的,应该是她们两位。
是谁挑拨的?
她回忆了一下。那时候皇后宫中人多且杂,有永安宫伺候的宫人,宫正司女官宫人,司礼监太监,妃子,和妃子们带来的人。
这些人……挑拨谢昭仪怀疑她,吃饱了撑的吗?
朱莹分析了一会儿……
然后果断放弃了。
横竖内卫已经讨要了几十人,墙头上也寒光闪闪。
再加上皇帝皇后,以及掖庭上下的关注,长庆宫已俨然成了内宫中最安全的地方。
宅在安全之地苟下去,才是朱莹的一贯作风。
第38章 卢州
朱莹和李充仪两人,躲在长庆宫闭门谢客的时候,被她闲暇时惦记了无数遍的王咏,终于交接完琼州等地事务,带人前往他处巡查。
在这段时间里,宫中发生了不少事情。
就比如……
陈太监破案能力低到令人发指,于是乎,他干脆封锁了整个内宫,连信件都不许寄进寄出。
朱莹写给王咏的回信,就这么砸在了手里。
别说叫内侍送出去,就是入司礼监后,被分拨到陈端手下做事的苏纯,都不敢在风口浪尖上试探陈太监的脾气。
还在等着收回信的王咏,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他已经出了化池行省,来到卢州。
卢州地属阳上行省。
同行省之中,还设有五个边防重地,一向屯兵多于他处,是以行省中其他府州县,服兵役的民户,较之其他地方要多上两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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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带着叶奉得同行,王咏难得的坐了马车,或者骑马随众人一同行走。
他们路上花的时间长,卢州官吏已经提前几日得知王咏动向,待他来的时候,知州便率领州中大小官员,出城迎接。
秋末的天气,倒还不算冷,太阳出来以后,甚至能称得上和暖。
卢州城外官道修得平整,村落俨然。道旁枯草尽处还带着几分绿,秋菊已然次第开放。
不少孩童赶着家里的鸡鸭鹅、羊羔等物,在野地中放牧,瞧见一队人马行来,也没多害怕,远远的站在原处眺望。
王咏挑起薄帘,向外望去。
那些放牧的男童女童,离得有些远,瞧不清年龄模样,只能看见他们身上的衣衫,还不十分破旧,手底下撵着的牲畜,也都肥肥胖胖。
此时天光近午,更远些的村落中升起袅袅炊烟,于半空中散开,拉成小小一片轻雾。
雾中隐约传来几声鸡鸣,仿佛饭菜香气,都被这鸡鸣送到面前,萦绕在鼻端了。
“卢州百姓生活富足。”王咏判断道。
马嘶声惊飞了谁家的鸡,几个女童笑闹着追逐它,渐渐离马车近了。
这个距离,能望见孩子剃得靛青的头皮,脑瓜顶两侧以红绳扎起的小揪揪,还有她们身上穿的,带着几个补丁,洗到发白,瞧着却依然厚实的布衣。
她们似乎对于兵将见得多了,觉得军卒过境稀松平常,瞧见队列齐整的兵士,还好奇的望着,几次因为贪看而抓鸡失手。
王咏在窗子处探着头,一个不怕生的女童瞧见他,便嬉笑着向他挥手,另外几个孩子抓住了鸡,紧紧抱在怀里,扯着她颠颠的跑着回去了。
他在化池行省激起的满怀郁气,于卢州孩童们的笑声里散了个干净。
瞧见卢州知州率官员跪迎时,王咏甚至亲自上前,搀起了他。
知州姓陈,并非世家出身,祖上出过官,家学还算渊源。他年纪五十开外,鬓角斑白,脊背已有些弯曲。
王咏来时做过功课,对陈知州有了不少了解。
此人在朝中左右无靠,不论是王咏的新成派,还是世家、文臣组成的崇明派,他都不肯沾边。
陈知州素常胆小,本来京官做得不错,一直明哲保身,后来见两派斗得太凶,东风压倒西风乃是常事,甚至牵连了一些中立之人,唯恐殃及自身,便主动上书,请求调到外头做州官去了。
没有利益冲突,卢州城外又瞧着不错,王咏待他较为和气,道:“刺史请起,你是一州长官,何必向我下跪。”
陈知州顺着他的搀扶起身,没把王咏这句客套当真,恭迎王咏进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