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燕姓男子中毫无类近燕还生的记载,再联系燕还生和封琅同样失踪的事实,以及燕还生对封琳的暧昧态度,孟醒早就对燕还生有了揣测。只是对封琅性情大变和突然有了武功这两点尚存疑虑,这几天逗留云都,便是希望能从闻家姐弟口中得到些许线索。
可怜闻竹觅虽然精明,闻梅寻却实在是单纯直率,稍稍几句便能从她嘴里套出话来,也难怪这两姐弟分工默契,在人前从来是闻竹觅替他姐姐说话——也不知道该说是闻竹觅狐假虎威利用了闻梅寻的武功,还是闻梅寻在依仗着闻竹觅那张唬人的嘴。
闻竹觅确实有些难堪,毕竟封琅和燕还生的身份连他也只是暗中揣测,若是让封琳得知是他外露,虽然不至于惧怕封琳,但也是个不小的麻烦。不过他本来也不敢小觑孟醒,和孟醒的口舌之争落了下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孟醒武功高过他们,否则他也不至于分神担心孟醒突然发难而忽略了言语陷阱。
孟醒得了想要的话,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推开案几起身,喝光杯中最后一滴酒,笑着道:“多谢两位款待,贫道就不打扰了。”
闻竹觅注视着他,忽然问:“您和梨花砚,谁更胜一筹?”
孟醒轻笑一声,回眸看他:“贫道在你眼前,封琳在千里之外。”
闻竹觅微微颔首:“不错。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来人,送孟道长出城。”
孟醒眉梢微抬,看了一眼窗外月上中天,倒也没和他置气,平静地点点头:“有劳啦。”
孟醒走出不久,闻梅寻蓦地捏碎了一只杯盏,自责地走去闻竹觅身边:“...抱歉,是我一时嘴快。”
“不,”闻竹觅别过脸,笑得温柔无比,他抬手拍了拍闻梅寻的肩膀,看着那张与自己几乎无二的脸,“姐姐不要多想,应该怪我武功不济,否则我们不至于那么忌惮孟醒...也不必受制燕还生。”
闻梅寻垂着头,愧疚的情绪不减分毫:“之后...梨花砚找上来,该怎么办?听说封琳和孟醒私交甚笃,他明面上一定不会和孟醒生气,但找我们算账...”
闻竹觅平静地摇摇头:“孟醒会替我们摆平。”
“你相信他?”
“我们必须相信他。”闻竹觅顿了顿,“我也会采取措施。”
闻梅寻一愣:“怎么做?”
“太晚了,明日再议。”闻竹觅冲她展颜轻笑,“好了姐姐,你送我回房间吧,我有点醉了。”
闻梅寻心里依然七上八下,但她已经习惯了对闻竹觅言听计从,看出闻竹觅有几分微醺的醉意,当下也不便再说,扶着他胳膊往堂外走。闻竹觅临将出门之际,忽然停住步子,笑意妍妍地回过头,望向低头立在堂中的舞女任梦。
闻梅寻已经出了大堂,听见闻竹觅声音又轻又柔,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任梦”,随后说了几句,便笑着走出大堂,由她送回房间去了。
闻梅寻忍了会儿,还是没能忍住,小声问他:“你和任梦说了什么?”
闻竹觅眨眨眼,道:“说她今晚跳得很好,以后也要继续努力。”
闻梅寻了然。
孟醒的确被欢喜宗门生忠职尽守地送出了云都,此处距离翡都不算远,他若施展轻功,天亮之前就能赶回。
但他突然不想急着回去,孟醒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微微的光亮,他记得云都在翡都下游,辟尘河会流出翡都,继而进入云都——进入云都之后,它又被欢喜宗的门生称为欢喜河。
这大概也是两大门幼稚的较量吧。
孟醒即兴踱去河边,看着那几只从官府专人打捞下幸存的河灯,料想它们出城前还是浩浩荡荡的一片,只可惜能闯过打捞的便只剩了这么三三两两的几只。
孟醒向来没什么良心,兴致一起便折了一枝枯树枝,随意挑过河面上的一只河灯,辨认着上边被河水浸染的几笔墨迹,最后依稀猜出是什么与风月相关的玩意儿,便又丢回河里,去捞另外一只。
他记得褚晚真一向很看重这些节庆,今年他不在,多半是求了沈重暄来陪她。
不知道这些河灯里会不会也承载着沈重暄和褚晚真的心愿,若是能捞到才算有趣。
想到这里,他打捞河灯的手忽然一顿。
若他真的找到了沈重暄和褚晚真的河灯,会不会反而阻碍了他们心愿的实现?
沈重暄会许怎样的心愿呢?——褚晚真倒是好猜,多半是武功进步,容貌美丽,郎君如意一类的想法,再大方些,也许顺宁公主会祈愿天下太平,番邦来朝,可他的元元会许什么心愿?
孟醒有时候想起沈重暄那双噙笑的眼眸,总是温柔得像是雪水浸润的暖玉,该冷时仿如凛凛朔风,该暖时又似融融春阳。
他应该会记着报仇,尽管他素日表现得游刃有余,一点也看不出是怀着刻骨仇恨的样子,但孟醒永远不会忘记三四年前那个长久地拜在一干牌位之下的孩子,当年沈重暄的每一声痛哭,无论沈重暄还在不在意,还记不记得,孟醒猜想自己是永生不会忘记了。
那一日声声泣血的嚎哭,都在控诉着世事的残忍和凡人的无力。且在影影绰绰之间,和五岁的恭王世子暗暗相合,破败的府邸,满地的血污,他不知道沈重暄是否真的释怀,他只知道自己少年时在每一个梦见恭王府的夜晚,都不得不选择更痛苦的沉默,在血流成河的阴影下扬起笑容,回应翌日孟无悲温和的关心。
一旦想到沈重暄也可能在受着他曾经受过的煎熬,孟醒就更觉得心如刀割。
封琳和冯恨晚都不能理解他对沈家一案的执着,但他自己清楚,他知道沈重暄的早慧和懂事,沈重暄越是不想麻烦他,他就越要尽快解决这一桩悬案,否则他无法有一刻能够相信,沈重暄的笑容是发自真心。
孟醒随手丢下树枝,敲了敲因为长久蹲着而发麻的腿,暗淡的星子藏在浅浅的河中,他对着河面挤出一个笑容,将星子纳进自己眼底,呈出一派熹微的光亮。
“为师只是去云都玩了几天,没有和任何人做坏事,也没有喝酒,元元一定放心。”他对着河面轻声说着,眼尾弯出澄澈的笑意,接着低下头,警惕地闻了闻自己衣服上的味道,可他毕竟喝多了酒,也闻不出到底有没有酒味儿,只好重新说,“嗯...闻竹觅逼为师喝了一点,就一点点。”
☆、104
沈重暄怀疑自己是被褚晚真折磨太过,才会做了个比平时更过分的梦,梦里的孟醒失真得过分,一颦一笑都带些刻意的妖娆,而他自己也远比平时莽撞一万倍,竟然见到这样假模假样的孟醒,还能从下腹涌出一段热烈的渴望,这样的认知让他头脑中清醒的部分十分不齿。
梦的后半段,孟醒压上他的身子,像条美艳又危险的毒蛇,沈重暄惊悸不已地试图睁开眼,身体却不自觉地沉醉其中,等他千辛万苦地奔回现实,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而梦里沉甸甸的重量并未消失,沈重暄低头往身上看,只看见一只雪白的胳臂,大喇喇地横在他胸前。
沈重暄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跳,身旁的人也被他惊得浑身一震,等他侧过眼,孟醒皱着眉头的脸便映入眼帘。
沈重暄没想到他会回来这么早,一时喉咙发紧,好半天才开口:“阿醒?”
孟醒合着双眼,含糊地说了句什么,沈重暄没听明白,只能胆战心惊地躺平不动,唯恐打扰了孟醒。
孟醒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直在他身边吗?
沈重暄紧张地蜷起脚趾,突然发觉被窝里的湿润,瞬间连头皮都要炸开,立时抬起孟醒的胳膊,连胳膊带人一起抡在一边,扛起棉被跳下床,顶着孟醒莫名其妙的注视奔出房间。
等沈重暄晾好了被套,灰溜溜地回房换衣服,孟醒侧卧在榻上,曲肘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元元,想为师了吗?”
沈重暄把带来的盥洗用具放在梳洗架上,转身从柜子里扒出一件辟尘门的道袍,不敢回头看他:“嗯。”
“该在云都给你捎几件衣服回来,你这三年都不给自己添置些穿的。”孟醒像是看不出他的僵硬一般,依然兴致勃勃地和他闲话,“晚真还听话吗?昨晚你陪她去了灯市?”
沈重暄提着衣服,躲去屏风后边,闷闷地应:“我不关注吃穿。殿下很好。昨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