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看着那扇屏风,复问:“又不是姑娘,不用这么避着为师吧。”
“...不早了,阿醒也准备起床吧,我给你梳头。”
孟醒趴回床上,懒懒地说:“为师回来得好晚,再睡会儿。”
沈重暄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边探出头来,果然看见孟醒伏在榻上,睡得格外酣甜。
沈重暄犹豫了片刻,再度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棉被,抱去孟醒身边,又探手拍拍孟醒的脸:“师父,被子盖好,衣服脱了再睡。”
“唔。”孟醒没睁眼,随手拉过被子横披在腹上,向他摆摆手,“你去吧。”
沈重暄应了一声,手却没离开他的脸,反而再拍了拍,才重重地吁出口气,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那你睡吧。”
而他走出房间,转身关上房门的霎时,只觉得心如擂鼓,短短的几步都像踩在针尖上,他不得不蹑手蹑脚,轻飘飘地走,唯恐昨晚的梦太沉重,被脚底密密麻麻的针抓住纰漏。
沈重暄抬起右手,默默地注视着方才拍孟醒脸时不慎碰到孟醒嘴唇的手心,刹那间连头发丝都叫嚣着兴奋和心虚,他拼命压下那剧烈的惊悸,故作平静地低下头,在手心悄悄落下一吻。
太逾越了。
他想。这样清醒的认知仿佛冲破闸门的洪水,汹涌得不成样子,把他的理智冲刷得丁点不剩。
沈重暄压抑着呼吸,悄悄退出几步,和房间里的孟醒相背而行。
——但是也已经足够了,我满足了。
校场本是辟尘门弟子习武的地方,大多由首徒带领内门门生进行一些粗浅的剑法学习,但清徵道君不知为何,一直不曾决定首徒人选,因此内门门生都由清徵道君亲自教学。
沈重暄甫一走至校场,他向来起得早,今天和孟醒耽误一阵,这会儿也不算晚,辟尘门生只到了寥寥几个,褚晚真也还未到。
清徵道君一眼看见他,冲他笑了笑,沈重暄也回以一笑,主动和她攀谈:“道君,我来晚了。”
“无事,你又不学辟尘剑。”清徵道君压低了嗓音,问,“昨晚你和殿下如何。”
“还好,她也没有和我起冲突。”
清徵道君这几天都在忧心他和褚晚真的相处问题,听说他和褚晚真没有起冲突,才算松了口气:“看来你们也不是那么水火不容。”
沈重暄低着头轻轻一笑:“她心思不坏,不是恶人。”
他不能不这样说服自己,毕竟凭褚晚真死缠烂打的魄力,他的确不敢肯定孟醒不会动心。
而且论性格、论容貌,褚晚真和孟醒都是绝配。凭借孟醒的江湖地位,再看褚晚真在皇嗣中受宠的程度,兴许他俩真的会得到天下的认可。
“你能这样想,贫道很高兴。”
沈重暄不置可否地向她笑笑,这时褚晚真恰好走进校场,手里还抓着一只没吃完的肉包子,一见着沈重暄,立刻把包子往身后一藏。沈重暄以为她已不再有求自己,多半又要像平时那样和他吵一顿才能好好练剑,不想褚晚真眉眼弯弯,笑得格外讨好地小步踱过来,贴在他身畔乖乖地朝清徵道君笑:“道君早上好!”
清徵道君很少见她这么乖顺,一时挑了挑眉,道:“早上好,贫道就不打扰你们了。”
褚晚真如蒙大赦,揪起沈重暄就往无人的阴影处跑,沈重暄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狐疑地皱起眉头看她:“做什么?”
褚晚真打量四下,确定没人关心他们这边,忙一口叼住包子,从怀里摸出先前展示给沈重暄的那只香囊。沈重暄被她折腾得云里雾里,褚晚真这才神神秘秘地和他解释:“师父是不是快回来啦?”
沈重暄一顿,小声说:“已经回来了。”
褚晚真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那半只包子,漂亮的杏眸立时氤氲起一阵雾气,更显得我见犹怜,不等沈重暄开口,褚晚真已经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师兄,帮帮忙。”
“......什么?”沈重暄觑了一眼她递过来的香囊,“帮你剪一截阿醒的头发?”
褚晚真被他吓了一跳,俏脸微红:“那怎么可以,那岂不是结发...师兄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我也不会给师父告状的。”
沈重暄冷笑一声:“做梦。”
褚晚真猜也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生生忍住了自己的白眼,双手合十立在身前,虔诚无比地向他鞠躬:“师兄,帮帮忙啦——不要头发,你别多想。”
“...说来听听。”
褚晚真冲他眨眨眼:“我听道君说,师兄你心灵手巧,特别会缝衣服...师父不是把我贴身的侍女都赶回去了么,什么事都得自己做,自己做不好就只能仰仗师兄...本殿最最亲爱最最贤惠的师兄,好不好嘛?”
沈重暄看了一眼香囊上四不像的鸳鸯,道:“你准备怎么送给他?”
“悄悄放在师父的房间里。”褚晚真垂着头,娇羞无比地说,“当面送多难为情呀。”
“他从来不打扫房间。”沈重暄面色沉静,“而且就这鸳鸯的尊容,他可能会以为是某人偷偷下的战帖。”
褚晚真:“......”她不自觉地挠挠头,委屈道,“至于这么不堪?”
沈重暄沉吟片刻,复问:“你什么时候送给他?”
“师兄什么时候绣好我就什么时候绣。”
沈重暄心想,这辈子别想了。
但他也只是想想,面上依然平静如初,淡淡道:“爱莫能助。”
褚晚真一声惨叫,拼命抱住他的胳膊,佯哭道:“不要啊师兄,帮帮忙嘛——到时候师父不愿意接受,我就说是你绣的,是俩徒弟的一点心意,不然我失败的话多丢人啊!”
沈重暄本想拂开她的手蓦然一顿,褚晚真胜过他的每一处都已逼杀他所有隐秘的希望,偏偏到了这一句时,他那些不像样的想法又像密密麻麻的野草,不等春风过境,就已偷偷摸摸地冒出头来。
如果孟醒拒绝了...那么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孟醒连褚晚真这样地位尊崇容貌明艳的女子都不会喜欢,以后更不会喜欢其他人了?
...他是不是可以继续这样的生活?
甚至等他报了仇,他就效仿他娘那样出师,就不会再和孟醒有什么师徒名分...即便同为男子...
褚晚真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手,表情不可谓不可怜:“师兄?”
沈重暄被她打断思路,回过神来的瞬间,立即为自己狭隘又自私的盘算感到愧疚。
就算出师了,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能这么做,孟醒会难过,他也无法离开孟醒。
“师兄,我都叫你师兄了。”褚晚真摇了摇他的袖子,十分诚恳,“求你了,真的。”
沈重暄咽了口唾沫,目光定在那只香囊上,踌躇了好半天,心中天人交战打得难分胜负,终于迎着褚晚真迫切的注视,咬牙点首:“明天晚上给你。”
褚晚真立即一声欢呼,连惊动了辟尘门那边的人也不自觉,只兴奋地拽着沈重暄衣袖:“谢谢师兄!”
沈重暄打开她手,冷冰冰地打断她的欢欣:“把鉴灵第三重演给我看。”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贪得无厌?
分明从今早看见孟醒的睡颜起,他就不断在心里警告自己,只要这样就足够,他必须满足了。
☆、105
那天褚晚真舞剑舞得很卖力,连孟醒露面都没有第一时间贴上去,沈重暄也依言而行,把那只香囊藏得紧,直等到孟醒被清徵叫去议事,才敢关门闭窗,坐在窗边一针一线地开始绣鸳鸯。
他还是头一次绣鸳鸯这种动物,以前他替孟醒定制衣服时大多会选些修竹轻云一类的纹饰,鸳鸯这样繁琐又不实用的的确是第一次。
沈重暄一针一线都绣得很慢,他在最浅薄的意识里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因为褚晚真给他的丝线十分珍贵,他的性格容不得马虎了事,可更深处又隐隐地企盼着孟醒或许能从这细密的针脚里猜出这绝非褚晚真的手笔——甚至,能猜到他头上,那该多好。
但他也只能想想,孟醒向来不会这么心细,他也不敢让孟醒知道他这份龌龊的感情。
清徵搁下手里的毫笔时,孟醒恰好踏进琼台观。
“来了?”
孟醒拽过椅子,一屁股落座,跷起二郎腿:“来了。”
“想说什么?”清徵觑他一眼,孟醒漫不经心地掸去一路拂雪而来带上的尘:“来问问家里小孩子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