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位姑娘答对了灯谜,那只灯不要钱。”
沈重暄摇摇头,眉眼沉静如常:“我买这只,多少钱?”
褚晚真不知道又听见哪里的吆喝,转身撒腿就跑,两只花灯一起落进沈重暄的手里,沈重暄一手一只,气定神闲地观望着褚晚真所在的地方,旁观她和小贩为了几文钱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
说来也稀奇,褚晚真刚进师门时,可谓是财大气粗,凡事都要最好的,可经孟醒亲自教育三年,竟也养出了讨价还价的好习惯,偏偏两人都不爱带钱,也对钱没什么概念,只不过单纯享受还价的乐趣,砍下来一文两文都觉得身心舒畅。
沈重暄不自觉地想,大约褚晚真的确是和孟醒很登对的。
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还是褚晚真对孟醒的认真。
褚晚真总算砍下来一两银子,登时眉开眼笑:“沈重暄,快过来给钱!”
沈重暄拎着两只灯,逆着人潮挤过去,替她给了钱,才看见她买的是一只簪子。
那小贩被褚晚真讲了半天价,心烦得不行,抬眼瞧见沈重暄鹤立鸡群的个子,这才把不满往喉咙里吞,腆着笑道:“原来姑娘是给这位公子买的簪子,哎呀,我这可是上好的琉璃,配您最好不过了!”
沈重暄挑了挑眉梢,看她一眼:“买给师父的?”
褚晚真点点头:“挺好看的呀。”
沈重暄不忍心告诉她孟醒那一身置办的价钱,接过那支簪子随手把玩了会儿:“凑合吧。”
“凑合?”褚晚真一脚踩上他鞋面,眉眼弯弯地望着他,“你敢看不起师姐的眼光?”
沈重暄道:“阿醒不喜欢琉璃簪,以前碰坏过一支,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后来的都不如那一支。”
褚晚真平时很少关心孟醒衣着,在她看来,孟醒总是好看的,无论穿什么,都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好看——至于沈重暄那些打扮师父的恶俗癖好,她向来不愿与之同流合污。
“那不要了。”褚晚真皱皱眉头,又听沈重暄“诶” 了一声:“也许你送的他会喜欢呢。”
褚晚真冷笑,问:“你真这么想?”
沈重暄不置可否。
先前碰坏的那支是他送给孟醒的生辰礼物,孟醒也在那之后都不用琉璃簪...方才说“后来的都不如那一支”也不过是他私心希望的事情,毕竟孟醒自己也很少留意这些。
...也许后来的未必就不如之前的?
沈重暄把那支琉璃簪递还给褚晚真,替她付过钱,两人一起走去护城河上游。
翡都的护城河途径辟尘山,也正因为辟尘门的存在,这条河也叫辟尘河,比起其他河流,它更多几分神话色彩,人们都爱相信它是受到辟尘门各位仙道的赐福的河,每至上元节,也总是这里最热闹。
毕竟是上元节,城中许多怀揣春心的少男少女,此时都聚在辟尘河上游,千万盏花灯顺着河流徐徐漂下,你推我攘,比它们的主人还要热闹。
沈重暄和褚晚真都长得漂亮,单是沈重暄一路就接了不少姑娘的香囊,更何况是素有第一美人之称的顺宁公主,只不过较之沈重暄的温和懂礼,褚晚真压根不乐意施舍给其余人一眼。
沈重暄在辟尘河边又婉拒了几位姑娘,回头时褚晚真已经立在河畔,放过花灯之后正在愤愤不乐地等他:“还不过来?”
“来了。”
他俩聚在一起,其他人便都黯然失色,原本有些心思的路人这时都不敢有了,毕竟这两位生得般配,瞧着又不像兄妹,一番互动下来更是亲昵非常,一看就知道没有机会了。
褚晚真果然亲昵地踹了沈重暄一脚,冷笑道:“没见过姑娘啊,走不动路了都?”
那一脚力度不重,沈重暄老神在在地受了,侧头问:“你写了什么?”
褚晚真正色道:“国泰民安。你呢?”
沈重暄也一本正经:“五谷丰登。”
褚晚真眯着眼看他半晌,掀唇道:“还瞒师姐啊?”
“师妹殿下多虑了,许愿嘛,”沈重暄从河面上收回眼神,他的河灯已经撞入其余人的河灯里,难分彼此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褚晚真颔首:“倒也是,好吧,原谅你了。”
沈重暄同样颔首:“嗯,我写的是希望师妹殿下和阿醒可以两情相悦。”
褚晚真下意识俏脸一红,下一秒便想起他说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登时气得龇牙咧嘴,实打实的一脚飞踹过去:“你他妈找死——!”
沈重暄拂衣避过,沉沉地笑了几声。
嘈杂的人声很快把他的笑声掩盖过去,沈重暄盛着满眼的笑意望向河面,这时已经看不见他的河灯了,但其他的河灯还纠缠在一起,织成一片璀璨无匹的烂漫星河。
而那些星子的光,好像刚从月亮上偷偷窃取过来的一般,映进他眼里时格外的小心翼翼。
因此那些暗淡的光,丝毫没有点亮他眼底的晦暗。
——那是一片荒寂。
☆、103
闻竹觅的地主之谊尽得十分周到,不仅亲自陪他逛了灯市,还特意安排了歌舞酒宴,欢喜宗门生大都精通乐器歌舞,的确是一场难得的视听盛宴。而孟醒位列上席,也不推拒前来投怀送抱的侍人,只含着笑意默默饮酒,和闻竹觅隔空对望一眼,皆是笑笑,并不多说。
领舞的舞女四肢柔曼,跳完舞谢过奖赏后主动上前斟酒,孟醒撑着下颔和她对视,温柔的笑意盈满眉眼,不等舞女羞赧地避开眼神,孟醒开口道:“这姑娘长得真好看。”
闻竹觅原本看他一直坐怀不乱,已经歇了那份心思,突然听他一语,立即应道:“这是敝宗这一辈的佼佼者,叫任梦...”
孟醒打断他:“眼睛像贫道徒弟。”
闻竹觅:“......”
闻梅寻搁下酒杯,不悦地皱起眉,主动道:“道长,你醉了就休息吧,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嗯?”孟醒酒量不错,连冯恨晚也常常拼不过他,这一点酒在他眼里不过儿戏,闻梅寻这话显然惹他不快,“南柯公子急什么,贫道敬你一杯。”
闻竹觅道:“家姐不胜酒量,在下代她。”
孟醒也不客气,一连灌了他四五杯,才笑着发问:“那贫道正好也有个疑问,二位愿不愿意为贫道解惑?”
闻竹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力排开醉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是...那个,”孟醒敲了敲额角,努力组织语言,问,“燕还生是你们谁啊?”
闻竹觅淡淡道:“一位恩客。”
“那他厉害吗?”
“比起在下的武功,他自然厉害。”
“比起你姐呢?”
对答如流的闻竹觅不自觉地一顿,和闻梅寻对上一眼,闻梅寻替他答道:“不分上下。”
孟醒抬起眼来,揶揄地勾起唇,轻飘飘地追问:“可封琅不是筋脉受阻,不得修行吗?”
闻梅寻道:“萧漱华...”她话未说完,立刻停住,闻竹觅脸上的红云已经散了个干净,伸手拂开领口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声道:“封琅不得修行,和燕还生有什么关系?”
“嗤,”孟醒摆摆手,看向闻梅寻的两眼熠熠生辉,“南柯公子方才是说...萧漱华,对吗?萧漱华也是筋脉尽阻,却在离开欢喜宗后重新习武,而且事半功倍进步神速...所以封琅也是如此。”
闻梅寻垂下眼睫,沉默地喝了几口茶,却听孟醒不疾不徐地继续玩笑:“怕什么,贫道又不是傻子,封琅失踪三年,燕还生也跟着失踪三年——这天底下,只要有名有姓,怎么可能有朝廷鹰犬都找不到的人?”
“原来道长早就有所预料。”闻竹觅轻轻点首,孟醒也了悟于心,向他微笑:“对,是贫道自己猜出来的,欢喜宗一分一毫都不曾泄露。”
他这三年之中,一面和冯恨晚暗通书信,两人一南一北地走遍十三州,寻找下落不明的燕还生和封琅,同时利用褚晚真领率的部分浮屠门人,前去各州官府调查燕姓中有无和燕还生形貌类似的男子,有了朝廷插手,阳川官府果然加快了对沈家灭门一案的调查,很快给出确切的凶手侧写,通通指向一名武功高强、善使长刀的壮年男子。
孟醒向来不在沈重暄和褚晚真面前提起这些,但如今少了萧同悲这个隐患,他行事不可谓不张扬,虽然再不出面试剑会,但江湖上从来没有缺少和他相关的逸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