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种种举止,从容有度,倒不像那些乡野小妇,也让姚氏更加有底了。
她坐到榻边,将困得不愿起身的魏娆搀了起来,低声说着哄孩子的话。
魏娆心里有所预感,自己好像是不大舒服了,可又说不清哪里不舒服,除了嗜睡,还真没别的问题。
“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魏娆见妇人从针包里抽出一根银针往她手指上扎,动作很是娴熟,扎完了,针上带着血,她另一只手捏着形状奇怪的红叶子擦了擦银针,沾了血的叶面很快变了色,是一种介于蓝紫之间的诡异颜色。
而魏娆指腹上渗出的血珠子又红又艳,自己定定望着,眼底也似浮了层霏霏的艳色。
妇人瞧着女子异常的容光,显出了几分妖冶之态,不由呵了一声。
“真是毒呢。”
姚氏听了大惊,抓着妇人急问:“什么毒?会伤人性命吗?”
“若放任不管,她活不到正月底。”妇人回得更是直接。
闻言姚氏心头大骇,面色变得煞白。
过两天就正月十五了,离月底不远了,还有几天能活。
姚氏已经顾不上仪态,捉着妇人的手问:“该如何解,求求圣手救救我家小九。”
魏娆本人倒是不怎么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还是困,想睡。
妇人的确对魏娆有几分兴趣,这张脸是她喜欢的,如花的年纪就这样没了,倒真是可惜。
“这种毒是东南异族的禁药,按理说不能外传的,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有人特意去寻了药,用在云英未嫁的少女身上,而能使出这种阴招的,泰半也是女子。”
魏娆强打起精神,掐了掐自己手臂上的软肉,用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听出妇人话里的关键,轻轻软软问道:“大夫的意思,这药只对未嫁的黄花闺女管用。”
妇人反问:“不然呢?你若嫁了人,她再想害,就晚了。”
彼此尚未婚娶,暗藏心思的人才有机会争取。
妇人这样一说,不仅魏娆恍然,姚氏都能猜出是谁了。
“这个冯莲小小年纪。没想到心思如此歹毒,他们冯家简直从根子上烂了。”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过她,”姚氏说着转身就要出屋,告诉外面的几个男人,魏娆喊住了她,“姨母且等等,我还有话要问大夫。”
姚氏停下了脚步,魏娆转而看向妇人:“那么,弄来这药的人会知道解毒的办法吗?”
魏娆这话问得有点意思,妇人挑了眉头,眼里多了几分欣赏:“你为何不问我知不知道解?”
“你当然知道,因为你就是族里的人。”
妇人讲话的腔调,和面容,还有身材,跟南边的女子有差异,更不像北方人,又对这个毒药如此了解,她自己也提到了异族,那肯定就是异族人了。
“你这小姑娘还蛮对我眼缘,既如此,我就破天荒管一次闲事吧。”
三个女人在内室谈了许久,外头的几个男人已经等不及了,尤其魏良,几次想要冲进去。
魏亭观察焦躁不安的老父亲,和立在门口宛如一尊玉佛的男人,谁更紧张小九好像一目了然,然而,再仔细看看,晏随那垂在身体两侧紧握的拳头,手背上怒张的青筋一条条凸了起来,要用多大的力道才能做到这样。
男人的深情,往往都是表现在这种不言不语的肢体之中。
妇人终于出来了,跟姚氏一前一后,表情也各不相同,一个眉眼之间好似稍带着一丝喜色,一个神色平静了许多,不如之前进去时那么焦急了。
魏良通过观察她们神色,心情小九这病应该不严重,不觉放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就听到妇人道:“这毒,我是解不了的。”
“解不了,又为何在里头拖拖拉拉。”人前一向温和的魏亭,因为妇人不负责任的表态,也难得动了怒。
他越怒,妇人反而越笑:“我是女人,当然不能解,可他能啊。”
妇人手一指,众人随她手指的方向,齐刷刷看向了---
目光沉练,神色莫辨的晏随。
魏家父子一头雾水,更懵了。
一比较,晏随更显得可贵了,他双手握拳,极为有礼道:“请指教。”
尚京最不缺的就是官宦豪绅,王公贵胄,哪家的牌匾砸下来,都能砸中个六品官,有关勋贵官员的轶闻,自然也不会少,几乎每隔几天都会爆出一桩谈资,供坊间传扬,之前是冯家二公子和敏嘉县主的快速成亲,热闹还没过去多久,现下来了个更劲爆的--
晏王世子居然要娶魏国公九姑娘了!
定完婚,不到三日就要成婚!
奉子成婚都不能这么快吧!
魏家是有多急着攀上这位朝中新贵。
还是晏随有多急着想娶这位据说貌若天仙的魏九。
一直关注两家动静的冯莲也很快得知了消息,怔怔坐了下去,搁在桌上的手一拂,精美的成套茶具纷纷落了地,发出一串又一串清脆的啪嗒声。
失控的情绪使得冯莲红了眼,从喉头发出难以忍耐的怒吼,可吼完了,又仿佛释然了。
“那么想娶,就娶吧,反正你会后悔的。”
那魏娆命不久矣,让她死前风光那么几天,也没什么不可。
第73章 圆满
早前敏嘉和冯钰的亲事传来,魏娆惊讶的同时, 心里就在想, 她才不会像他们那样,慌慌忙忙的, 不必想都知道有鬼。
然而到了自己身上,从两家议亲, 下聘,纳礼, 挑日子, 到成婚当天, 仅仅用了七日。
亲事赶得及,但过程还是井然有序的, 晏随处处周到,该置备的都置备齐了, 给的聘礼也足, 满满一条长街的红木箱子, 从晏王府源源不断抬到了魏国公府, 那一日,整个尚京的人都在谈论这门显贵的婚事。
晏世子有多大方, 有多重视新娘子,聘礼出的有多丰厚,那么多箱子,一看就沉甸甸,装的都是金银珠宝, 魏家几辈子都花不完。
当然魏家本就不缺钱,回馈过去的嫁妆也是一箱箱往外抬,抬了整整一个上午,令坊间咋舌。
偏偏是这两家结亲,叫旁人怎么活。
哪怕新娘子自己,穿上了火红的嫁衣,也仍处于一种大梦未醒的恍惚中。
姚氏立在魏娆背后,给她挽发插簪,看她一副爱娇又犯困的样子,才刚起了,又要睡去,两手支着下巴,眼皮子往下耷拉,精神不佳。
姚氏止不住的心疼。
很多话想说,到这时候,姚氏反倒说不出来了,只能加快动作给她打理妆容,让她早些上花轿,还能打个盹。
考虑到魏娆的身体状况,婚事办得隆重,但到她的部分尽量简化,关上了房门,姚氏一人守里屋,喜娘和女眷通通都在外屋活跃气氛,而魏娆倒在床上打着盹,姚氏给她捏捏手按按腿,只希望她能舒服点儿,少遭点罪。
这一日的尚京,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晏世子的亲卫兵列成两队,一溜地排下去,骑大马,着铠甲,虎虎生风,成了长安街今日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
街道两边不少人家的姑娘们推开了窗,怀揣着激动乱跳的芳心,脉脉含情望着那些个风姿英武的儿郎,若是将士征战凯旋的盛宴,她们都想掷果盈车了。
这时候,肯定会有人问了。
晏世子的亲卫队整整齐齐都在这里了。
那么,晏世子呢?
晏随早已按捺不住,先行了一步,火红的长袍,便是在这黄昏的残阳下,依然耀眼得夺目,然而新郎官勒着缰绳风驰疾行,跑得太快,路人只来得及瞥到那红得惹眼的衣摆,以及骏马踏过去的阵阵铁蹄声,就什么都来不及想,来不及看了。
此时的冯钰站在日渐凋敝的院落里,新娶的妻因为早妊反应在屋里闹脾气,器皿摔破的声响时而传来,还有丫鬟的哭声。
男人置若罔闻,只望着伸出院墙的那一根枯黄枝桠,兀自发着呆。
冯莲走了进来,在这全城喜庆,就连太子都亲自到晏王府贺世子新婚的大吉日子,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烟雨长裙,意兴阑珊得好似要跟这冬日一起凋敝了。
敏嘉拉尖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说了我不吃,不吃,烦不烦啊你们,滚,都给我滚。”
冯莲恍若未闻,径自走到廊下的哥哥身边,轻声问他:“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