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冲动了。”榆桑大方承认。
“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忍下来了,难道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秦炽烽追问原因。
“一时情急。”
榆桑敷衍式的回答自然无法让秦炽烽满意,不过他也并没有真的打算从榆桑嘴里得知所谓的真实原因。对于那个原因,他心知肚明,接下来他说的话就结结实实的镇住了榆桑,因为他毫无二致地道出了她深藏的心思。
“对这种尔虞我诈的互相算计,你累了,厌倦了,是吗?梓黎姐的离去,李泉的紧随而去,你和胡杨那场目的不纯的恋爱的结束,李洄冼揭露的真相,一步一步把你本疲惫不堪的心逼到了绝境,你承受不住了,你想要乘早做个了断,所以你想都没有想清楚,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是吗?”
与之前的问题一样的提问方式,这一次,榆桑没能那么快给出肯定答案,只有一个音节的简简单单的“是”字对她来说就像一把重达千斤的锁,压在她的嘴上,封住她的唇舌,让她张不开口。
“是吗?”
“是吗?”
“是吗?”
榆桑试着用沉默来逃避回答,秦炽烽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他接二连三地重复他两个字的问题,看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就算是榆桑的嘴被拴上了千斤大锁,他也要从她的唇缝里撬出一两个字不可。
“是。”榆桑对自己的处境还是认识地相当清楚的,在这个巷子里她似乎逃不开被逼迫的命运,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既然躲不过,那便只能坦然地面对,秦炽烽对她步步紧逼,她能做的就只剩下妥协。
轻微的回答,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些许的恼怒,似跨过千山,越过万水而来,却恰恰是秦炽烽说那一番话,问这一个非让榆桑回答不可的问题的目的。
“放下吧。”秦炽烽规劝榆桑。
“什么?”榆桑不明所以。
“积压在你心里的一切。”秦炽烽把他关于“放下”的宾语补充完成,也确切地回答了榆桑的问题。
榆桑由始至终都望着地下,她不会知道秦炽烽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用怎样一种眼神看她,即使是在剖析她的内心想法的时候,他的眼里也盛满了怜惜,呈现的是忠实的守护者的十足十的分量。如果榆桑哪怕抬头看见过一眼,哪怕是匆匆一瞥,她也也许能从那有着厚重分量的怜惜之情中窥见秦炽烽的些许心意,可惜她没有。
“做不到。”秦炽烽的建议,榆桑回绝得果断坚决。
即使让一个人舍弃饲养多年的宠物,也怕是相当不容易做得到的,何况是丢掉沉积在心里多年的东西。那些东西,已经在榆桑的心里存在得太久了,它们已经扎了根,发了芽,成为了她情感的一部分,现在让她放下,谈何容易。它们虽然是仇恨,是不甘,是由此产生的一系列的负面情感,年深日久地会蚕食着榆桑,侵害她的思想和心灵,但它们也间接成了榆桑生活的一部分,成为她继续前进的动力,特别是在目前离她而去之后,那些被认为是不健康的情感更是升级为榆桑的主要精神动力。
秦炽烽的话里的意思就是让榆桑放下已然融为血肉的东西,可那不就等同于让人轻轻松松地剥皮剔肉,但有正常感觉的人都应该可以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寻常人怕是无法挨得过去。关乎个人亲身体会的事情,他人是无法感同身受,榆桑自然也不会把秦炽烽的这句话放在心上,然而同样的一句话却会因为说的人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效果。
就拿刚才秦炽烽的那句话来说,假如说的人换成了梓黎,那结果会是怎样的呢?
“往事随风,桑榆未晚,梓黎姐说的。”秦炽烽说出了梓黎最后留下的遗言。
“假的。”榆桑冲着秦炽烽低吼,随即猛地抬起头,把目光放在秦炽烽的脸上,审视着那上面的每一个角落,眼神闪烁不定却执着认真,似要在其中找出他说谎的确切证据来证明他方才所说的是假话。
秦炽烽不反驳,也不回避,任由榆桑毫不遮掩的怀疑目光在他的脸上游移,态度是落落大方,光明磊落,让开始还是誓不罢休的榆桑渐渐地感到挫败。
“母亲是为了我才会委屈自己那么多年,她是为了我才会无名无分地跟着寄人篱下,为了我与父亲阴阳相隔。因为我,她才要受人白眼,被人指责,遭人辱骂。她活得那样不自由,不能随性来去,都是我的原因。现在她已经走了,还要为我今后的生活担心忧虑,我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麻烦,我降生到这人世间,就是为了让母亲为难的,为了让她操心的。她心里有多苦,多累,我不是不知道,可我还那么自私地想要她陪在我身边,我是不是很没良心,我明明知道母亲舍不得离开父亲,我还要在她想要走的时候死皮赖脸地拦住她,让她多受了那么多的罪。白眼狼,对,我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没心没肺,狼心狗肺。”提及母亲这些年来的委曲求全,坚持隐忍,为她所受的艰难困苦,榆桑情绪越来越激动,情不自禁,到了后来,竟然开始止不住地骂起来自己,身体状态也发生了改变,由最初的站立到微微地弓起身子到最后的屈膝蹲在地上,终于被袭上心态的汹涌澎湃的悲伤压垮了。
“你不是。”秦炽烽也跟着榆桑的动作,蹲在了地上,保持和榆桑差不多的高度,因为她是耷拉着脑袋的,所以秦炽烽说话的时候双手捧起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让他自己可以看见榆桑悲伤满溢的眼睛,也让榆桑能看清他,看清他眼里想要表达的满满的安慰。
“我是。”榆桑倔强的反驳,坚持己见,一定要把自己归为母亲受苦的罪魁祸首,态度十分坚决,从她非比寻常的响亮声音和她不需秦炽烽双手支撑便自发昂起的头颅就可以明显得感觉出来。
“你不是。梓黎姐是带着笑意离开的,你不是亲眼所见吗?她对你父亲的情意纵使再深,她也是在你长大成人之后,把你安置妥当了才去追随你的父亲,不是吗?对她来说,你能过得好,也是她平生最大的心愿。你是她的女儿,是世上与她血肉相连的最亲的人,你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如果非要计较得那么清楚,那也是梓黎姐的无私奉献,是她自愿的。母爱是最无私的感情,她对你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怎么会忍心让你因为她的关爱承受不该有的负担,你又怎么舍得让她对你的爱变成你自己认为的罪孽。你那样的想法,不是辜负了她,也辜负了她深爱的你自己吗?桑,醒醒吧,该结束你自以为是的一切了。”秦炽烽的一只手抚着榆桑的眉骨,一只手扶着她的脖颈说完这番劝慰的话,然后静等着她的回应。
她在躲他
人来人往的街市,嘈杂喧闹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叫卖声,招呼声,吵闹声,嬉笑声充斥在耳畔,没有片刻的停歇,不得半会儿的宁静。饮料食物的香气,煤油灶火的烟气,锅碗瓢盆里滚滚冒出的热气,过往的人嘴里哈出的白气,把昏黄的灯光笼罩其中,将这片再普通不过的民间集市营造成朦胧玄幻的神秘境地,点点光亮闪现其中。那时隐时现的光点在身处其外的人看来是隐隐约约的,飘渺不定的,有些不真实的,虚幻的感觉,而在身处其间的人眼中,它们却是柔和的,温暖的,给人一种我们称之为“家”的那种安宁的感觉。
心情刚经历过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过程的榆桑,此时坐在夜市的一个小摊上,眼神中满是惊疑不定。她的眼睛是瞅着秦炽烽的,这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却淡定从容地坐在街边小排挡上的秦炽烽,她眼底显而易见的疑问当然也是针对她眼里的这个人。
让榆桑瞠目结舌的事情还在后头,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竟然像熟客一样开始点单了,还是十分顺溜的那种,若说方才榆桑还只是惊讶,现在可以说是惊吓了。
“小笼包,灌汤包,馄饨,虾饺,酒酿圆子,排骨汤,臭豆腐,每样来两份。”秦炽烽没理会榆桑作何反应,报出来了一串小吃的名字,没有半点的犹豫,仿佛正在做的是他习以为常,无比熟悉的事情。
“我以前常来。”大约是受不住榆桑眼中散发出的明显地不能再明显的疑惑,秦炽烽说了一句算是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