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榆桑,双腿并拢,双手平放在上面,微躬着背,保持着这个姿势,岿然不动,门外的秦炽烽没有打扰正陷入沉思的榆桑,他就站在那儿,只是站在那儿,不靠近,只是看着,不出声,只是注视着。
洄冼走后,不到一刻钟时间,榆桑动了,她起身,背包,迈步,低头往屋外头走。
她走出屋子,反手准备关门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替她关上了门,是秦炽烽。他用洄冼交给他的钥匙将门锁上之后,转过身来找寻榆桑的时候,她已经接近庭院门口,而庭院里留下了她烙下的足印,深浅不一却井然有序。
秦炽烽看着看着,渐渐地,他发现他不能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单单维持看这个动作,因为榆桑怪异的举动。即将走出庭院的榆桑,没有停下行进的脚步,方向却不是向前的,而是向后的,她就着原先的脚步倒退着走,抵达台阶后又向前,如此循环,反反复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因为雪下得大了,地上积的雪也有些厚度,足以把榆桑的双脚完整地囊括其中,而被榆桑反复摩擦的雪融成了水,附在了她的裤子上,秦炽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榆桑的半截小腿都湿了。
放任榆桑的所作所为,秦炽烽当然不会。失魂落魄的榆桑无知无觉,感受不到什么,旁观的秦炽烽却仿佛能感受到湿漉漉的裤子黏在腿上的凉意,关乎榆桑的健康,他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榆桑还在进行着她的循环大业,秦炽烽快步上前,抄起她,来了个公主抱,直接将她抱进车里,将车内的暖气打开,拿了几条干毛巾,轮换着按在她的小腿上,以便尽量吸干她裤子上的水分,差不多的时候,把已然清醒过来,极力挣扎的榆桑强行挪进车内,给她系上安全带,关上车门,随后发动车子驶离了这栋房子,向着秦家的方向而去。
“秦……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榆桑的“秦叔叔”原本到了嘴边,忽然想起前几天秦炽烽令人映像深刻的警告,又硬生生地将“叔叔”二字咽了回去,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称呼,只得暂时跳过,接着问她想问的问题了。
“不放心你,跟来的。”秦炽烽老老实实地回答榆桑的提问,对她的那个称呼不予置评,也不置可否。
“谢谢。”榆桑感受到的是来自家人的关心,在她的心目中,秦炽烽的不放心跟秦老爷子对她的关爱是一样的,为此,她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不必。”秦炽烽显然不是这么理解的,他认为榆桑的一句“谢谢”便是她的客气疏离,是她的不接受。
那个支持你的人
暖呼呼的暖气让车里暖哄哄的,榆桑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腿上的湿意因为暖的缘故也变得微不可察,她附下身揭掉了盖在小腿上的毛巾,想着把湿的地方晾出来,让它能干得快一些。
“盖着。”下一秒,秦炽烽对榆桑的做法提出了反对意见,语气有些严厉,甚至带着微微的怒气。
榆桑虽然不明白秦炽烽莫名的火气因何而起,也不懂他坚持让她盖着毛巾的原因,但她还是选择乖乖听从他的命令,将毛巾重新盖在了小腿上。
“捂着。”榆桑完成来了上一个指令,下一个紧接着下达。
对秦炽烽的话,她只有遵从的份,不论是从长幼关系上,还是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铁律考虑,她能做的就是照办。
秦炽烽对自己的话也没有半句解释,说完那两句命令式的话就没有后话了,榆桑就没有主动搭话的习惯,以前不会,现在自然也不会,如此一来,车内只剩下沉默了,两相无言是秦炽烽和榆桑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不知算不算美好,但无疑是和谐的。
这种和谐持续到停车后的一分钟,因为下一刻秦炽烽抱起了刚下车,还没站稳脚的榆桑。毫无准备的榆桑自然吓了一跳,反抗是必须的,虽然没成功,但并不代表她没尽力。
“到家就放你下来。”秦炽烽偏过头对持之以恒地努力,却始终挣扎无果的榆桑低声吼到,希望借此缓解榆桑略显吃力的反抗,让她能省些力气。
不知是碍于对手过于强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榆桑听完这句话之后,停止了挣扎,任由秦炽烽抱着她走回秦家。
秦炽烽稳稳地抱着榆桑,介怀的是榆桑的手没有搂住他,头也没有靠在他怀里的趋势,整个身体分明还是在抗拒他,即便不若以往的那么明显,也没有那么大的动作表示,但那种潜意识里的拒绝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与秦炽烽的耿耿于怀不同,榆桑此时在意的是她恍恍惚惚记得自己第一次享受公主抱竟然是拜秦炽烽所赐,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发生了第二次,虽然前一次没有太深刻的印象,有些模糊不清,但在她的记忆里确实是存在的,而这一次是在她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榆桑难免尴尬。
“谢谢。”即便不好意思,榆桑也没有忘记该有的礼貌,几乎在秦炽烽放下她的同时,对他尽管鲁莽却不失关心的行为道谢。
“不必,以后都不用。我们之间,不需要。”秦炽烽说这句话时,眼睛直视榆桑,目光灼灼。
榆桑没有应下,而秦炽烽就那样看着她,好像如果她不松口答应下来,他便会永远盯下去一样。
“好。”抵不过秦炽烽的眼神逼供,榆桑败下阵来,应下了秦炽烽的要求。
“回房去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别感冒了。”秦炽烽嘱咐完榆桑,又出门去了,脚步有些急切,不知干什么去。
“回来了,桑丫头。”秦老爷子唤回了榆桑追随秦炽烽的目光。
“我回来了,秦爷爷,华爷爷。”榆桑笑着回秦老爷子的话。
“桑丫头,炽烽送你回来,他人呢?”秦老爷子向榆桑询问一眨眼功夫便无影无踪的秦炽烽的行踪。
“他好像有什么急事,又出去了。”
“什么事那么急,回来都不打声招呼。也不知道把人先安顿好了,毛毛躁躁的。”秦老爷子好像对秦炽烽来去匆匆的做法相当不满意,当着榆桑的面就嘟嘟囔囔地指责开了。
“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榆桑为秦炽烽辩解了一句,虽然看秦老爷子的表情没有真的责备他的意思。
“桑丫头,你和炽烽去哪了?”秦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榆桑,脸上的表情八卦十足。
“随便逛了逛。”榆桑没有说出实情。
“桑丫头,外头的积雪挺厚的吧。”一旁的华伯接茬搭话。
“你这裤腿怎么是湿的?刚走路走的吧,也不会把人带到好走一点的地方,跟女孩子出去,也不知道注意点。桑丫头,赶紧的,收拾收拾,回头别着凉了,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去,快去。”经华伯的提醒,秦老爷子这才打量起榆桑,发现问题之后,连声催促榆桑去解决问题。
“诶。秦爷爷,那我先回房了。”榆桑遵照秦老爷子的吩咐,往楼上走去。
“去吧。”秦爷爷挥挥手。
伫立在原地的秦老爷子望着榆桑的背影,想到方才秦炽烽抱着榆桑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四十年前的旧事,场景是何其相似。他同样是事件的旁观者,迥然不同的是心态,此时的是欣慰,而彼时更多的是心酸。更巧合的是,两件事的原因都是相同的,都是在下过雪之后,雪天路滑,男孩担心女孩会摔跤受伤,强行把女孩抱起,女孩尝试挣扎,可男孩的态度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女孩最终只能妥协放弃。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另一个男孩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事发地点,目送他们离去。或许是因为那次的亲密接触,男孩和女孩的关系迅速升温,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成为人人艳羡的情侣,情深意浓。而那一刻的软弱退却,注定那个男孩成为局外人,静静地目睹此后一系列事情的发生,结束,乃至消散。
“如果那时候,我追上去,英雄救美,把她从他手中夺过来,是不是她就会对我另眼相待,事情的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呢?啊,你说?”秦老爷子的话很轻,与其说是问跟随在身边的华伯,不如说是喃喃自语来得更恰当些。
“这次会不一样的。”华伯回了话,给出了否定答案,却不是在回答秦老爷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