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两张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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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无救第一次穿夜行衣,并且在大白天穿,总觉得怪怪的。
今日李云睿要出京都,燕小乙势必跟随送行,他只身到了城外,是她搞事的最好时间。
她搭弓摸箭,对着那辆行驰在林间官道上的马车,瞄了半天,没出手。她的目的不在于李云睿,自然也不急着出手,趁着天黑在路上踩点穿的衣服现在在阳光下显得她像是一个傻子,傻到没边的那种,她虚晃着瞄了白天,算计着自己应该早就被发现了,却没有人对她出手这件事深表怀疑。
难道她真的要出手了才能得到反映?范无救花了三秒钟思考这件事,然后就出手了。
那一箭顺着她的太阳穴直直而来,她翻身而起,右手持刀便去挡,利器相击,范无救虽挡住了,却被震得手掌发麻,比起上次挡五竹那次更甚,她来不及反应,便是第二箭,扔掉手中的弓便假意中箭,似从高处跌落,往山林中跑去。
她入林的时候刻意隐了自己的呼吸,身后追来的只有一人,从感知而言。
便是鱼上钩了。
她总是口口声声挂着自己轻功极差,其实也是比较而言,她的轻功与这些实打实的九品高手而言,显得有些不够看,就例如在面对燕小乙的时候。
范无救凌空翻倒,在地上实打实地滚了两圈,稳住身子的时候,那边的箭手已经开好势了。
三箭连发而来,她只挡住了两箭,第三箭她来不及躲闪,划着她的小腿而过,拉出了一个严重的伤口,范无救猛地身子一倾,被迫单膝跪地,咬着牙,眼神凶恶地看着那个男人。
她蒙面的东西早就在追逐的那段路掉了,现在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却是京都难有的蛇蝎心。
男人现在没有继续出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范无救,果然是你。”
范无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把弓。九品箭手名无虚传,实力也不是被吹出来的,以她现在的状态,最多再挡两箭。
箭手总有些箭手的习惯,张弓拉式,在自认为压倒式的局面下,就会产生一些玩弄猎物的心思,燕小乙现在没有射出第四箭,倒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在。
燕小乙问:“是二皇子派你来的?”
范无救答非所问:“杀你的不是我。”
燕小乙自有着高傲的不屑:“今日杀你的,是我。”他言罢,却不急着动手,只是取了支新的箭。
对方杀她似乎还挺好解决的,范无救寻思了一下。
范无救选择嘴硬:“这可不见得。”
她话刚落音,便有一声突然破空而出,似是割着空气肆意而行,正朝着燕小乙而去。那突来的攻击势头猛烈,如若碰上,非死即伤,倒也真的引去了燕小乙的注意力。
范无救看得不真切,但她能够看到那是一支似剑非剑的铁钎,忽得就让她松了口气。
范无救原来听自己的师傅讲,所谓的高手过招,改变局面其实只需要三秒钟这件事还觉得有些好笑,后来身体力行之后,她才发现其实不用三秒钟。
人不能坐以待毙,短短地一瞬就能改变很多东西。那铁钎击落了燕小乙的武器,可见五竹这一下也没有收敛什么气力。
她这等于在透支自己的体力,甚至不能察觉自己的呼吸,范无救纵身一跃,顶着大不了废一条腿的想法,早就准备好的包裹被她一刀横劈,向着燕小乙兜头而去,那不算是什么毒,只是最简单的辣椒粉,被她混着各种辛香料弄成了刺鼻而辣眼的粉尘,范无救准备这些东西,只是为了错开燕小乙的注意力罢了,那把刺长的刀就已经查入了燕小乙的肩膀!
她的刀上涂了毒,那毒还是她从范闲屋里面顺来的,具体什么作用她也不清楚。
九品箭手,其实只是最擅长箭术而被称作箭手,并不是其他部分就不行了,范无救深谙此事,她不敢停顿,右手的刀反手一松,从左手袖里滑出的短匕首便已经向着燕小乙的额首而去。
她不止准备了一把刀,她在几乎能带刀的地方都带了刀。燕小乙被她近身已是错了主动权,如今危在旦夕,本能性地用手一挡,却感觉到小臂传来针扎般的剧烈刺痛——
那是一把锥子,长得有些离谱,范无救特地拜托苏巧巧为她准备的,尖锐锋利,尖端的弯进去的,能勾住肉。她咬紧了牙关硬是直接将这东西刺入对方的胳膊,左手上的匕首顺着走势一刀划破了燕小乙脖颈右侧,喷溅了她一脸的鲜血。
这些事情也只是发生在几秒钟之内,范无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一刻头脑如此清醒过,她也知效单从体力而言,就算有三个她也无法压制住一个燕小乙,她不恋战近身,在得了些优势之后,及时抽身,她翻身到一侧,一把捡起燕小乙的弓,没有丝毫犹疑,她藏在身上的箭被她抽出,甚至划伤了她的小腿,逼得她皱了一下眉。
草,她表面平波无澜,内心翻江倒海,她在箭头上涂了麻药来着,早知道抽慢点了。
长箭出弓,破空而响,她对准了燕小乙的心脏,如今一箭穿心,他必是活不下来了。
这一些都发生在一瞬,那姑娘像是久入杀戮场的恶狼,有着凶狠的直觉和本能反应,她本就是奔着要燕小乙的命而来的,便不情愿有其余一点点的意外存在。
跟燕小乙打拉锯战,范无救必败无疑,但到了近身,用点肮脏的手段,她自有八成的胜算。
范无救呼吸急促,她好像不止断了一两根骨头,现在稍微咽一下口水就都是血腥味,她伤得不轻,却始终还是活下来了。她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企图再给燕小乙补上两刀,以绝后患,却在身体放松的那刻后,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范无救深呼吸,满满地调整自己的状态,听到了脚步的声音。
“你早就准备好抢他的弓?”
范无救也没抬头,露出一个谁都看不出来的笑容,“谢谢啊,你不出手,我也弄不死他。”
五竹平淡道:“范闲让我帮你。”
“嗯,”范无救点点头,她扶着燕小乙的长弓慢慢地站了起来,还走不顺,踉跄了两步,“没有你那一下,我估计刚刚就死了——啊对了这恩算你的,不算范闲的,他还欠我一条命,不能抵了。”
她话说得长,但说得不利索,咬着牙走了几步,到了燕小乙的尸体前。
“你说,大内侍卫统领念主心切,在护送长公主离京的时候在城外遇到北齐高手,惨死。这件事能不能讲得过去?”
五竹不为所动。
范无救也觉得说不过去,对方死于刀法的痕迹太明显,她这箭伤放在这里,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跟燕小乙打过架,她现在也不能指望五竹真的会帮她杀人埋尸……她看了一眼五竹手里面拿着的铁钎。
范无救没怀有多大希望:“借一下?”
然而对于五竹话都没说就把铁钎递过来这件事,范无救有些呆愣。长公主的马车必然早已离去,她和燕小乙闹出这么大动静都没人来,怕是早就被五竹收拾干净了,她藏着些疑惑,也没说些,在面对燕小乙死不瞑目的状态时,整个人有些不想说话。
现在她也没什么心情对死人——特别是刚刚死在她手上的人表达些什么,她咬着牙拔出她的那些作案工具,拿着五竹的铁钎便开始对一具尸体下死手。
她解决完这些事情,看着自己小腿上的伤,沉默片刻,发了狠。
范无救在用新的伤口去覆盖旧的伤,她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猛地几下,喉头一甜,硬是把自己逼得吐了口血,重新瘫坐回地上,抬眼,“我会帮你洗干净的嗷。”
五竹仍旧安安静静地站着看她,看得范无救不适。
范无救忍不住问:“我在陷害你,你看得出来吗?”她本来想说甩锅,担心五竹听不懂,犹疑了一下换了个有些严重的词语。
五竹道:“看得出来。”
范无救总觉得自己碰壁了:“那你……”
“范闲说,危急关头助你一臂之力,其他的事不必多问,而且,小姐在信中说过,范启之女,能帮便帮。”
他这段话说得极慢,范无救有点失血过头导致的头晕,到了后半天,五指伸开挡着脸,低声嘟囔着:“无所谓了。”
“就说,我与燕统领共遇歹人,此人乃大宗师水平,与上次进宫的贼人身形极为相似,我不敌先逃,燕统领悲惨遇害,”她自顾自地说着,也像是在说给五竹听,她说得极为缓慢,中间带了些咳嗽,行字艰难,“那贼人给我留下了个木牌,上面刻了个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