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放下心来,神智回归了,比什么都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已经安全了,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桃眉哭了足有半个时辰,总算是收了眼泪,只是从此以后,她绝不许男人靠近她三步之内,否则她会下意识就是一掌。只要天黑,就非得有女帝在旁边她才睡得着。哪怕大选,后宫多了几百个夫侍,她都霸着女帝绝不许离开一步。好在几个月后,她就不再那么惶恐了,脸上渐渐有了笑,只是再也不吹叶笛,不莳花弄草,只一心养蛊。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说,女帝也不逼问,到底不是好事,何苦刺激她?
华雁十七年秋,岁月将嗷嗷待哺的婴孩,抽长成青葱少年,太子,那个被女帝小心呵护十几年的太子,终于长大了,望着此刻龙行虎步如松似竹的弟弟,女帝生出一丝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岁月之于女帝却格外优待,仍然俊眉凤目,肌肤胜雪,仿似双十韶华,只那瞳孔周围,浮出一抹蓝,因着黑色瞳仁而微不可查。太子望着那张仿若好女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阴鹜。“臣弟参见皇姐!”
“平身。”
“皇姐召见有何吩咐?”
女帝正要回答,却听见内侍尖声道:“皇夫驾到!”
须臾,一抹大红色蟒袍,配着青凤玉珏的高大身影转入内殿,躬身一礼:“臣夫参见皇上。”
“免礼平身。”苏伯喻依然如当年那般俊美绝艳,岁月赋予他的是睿智淡泊,一个回眸,便是人间最美的情郎,却无法撼动女帝一寸铁石心肠,苏伯喻望着女帝眸中的暗蓝,垂眸,毒蛊已入心,是时候行动了。
“皇夫前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恭贺太子千秋,这是本君给太子的一点薄礼。”苏伯喻着人奉上一个盒子。
“有心了,孤不胜感激。”不冷不热的感谢,疏离至极地着人收起来。
苏伯喻识趣退下。
“这是皇姐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喜不喜欢?”
女帝将一个盒子放在太子手中,姬雁南双手接过,打开来,登时一惊,是虎符!兵权是一个皇帝的根本,皇姐究竟是试探他,还是真有心?连忙跪下,将虎符举过头顶:“皇姐,臣弟惶恐!请皇姐收回。”
“这天下早晚都是你的,一枚虎符而已,收下吧。”朝堂之上,并无大事,这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是时候,该还政于皇弟了。
“玉梨啊,你说太子能担得起天下之重么?”
“陛下心里有决断的不是么?”
“是啊,这片天空地阔,比安逸的巢更诱惑翅膀硬了的鸟儿啊。”所以她这只老鸟也就格外惹人嫌了。
“……”玉梨缩着头,装听不懂。
“玉梨,你跟着朕,有多久了?”
“蒙陛下恩泽已十四年了。”
“这十四年,辛苦你了。”
“得陛下这般仁民爱物的主子,是属下的福气,怎敢道一声辛苦?”
“夹在忠君和爱慕之间十四年,怎能不辛苦?你说是吧,玉姨娘。”
玉梨惶恐地跪下:“属下不敢。”
“派人教导白挽秋模仿桃眉,给桃眉的贴身衣物放上催眠药粉,与苏伯喻暗通款曲掳走金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当年苏伯喻私盗赈灾款也是你从旁协助的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玉梨冷笑:“你仗着权势,强与苏郎婚配,却又不存半分珍惜,总是同那个商贾之子卿卿我我,我不过是为了帮他摆脱你的桎梏,不过一死而已,玉梨什么都不怕。”
“所以你就为了苏伯喻的青云之路,背叛朕?所以你就为了苏伯喻的青云之路眼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金秋受酷刑折磨,所以你就为了苏伯喻的青云之路置万千灾民生死而不顾你还自诩重情重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能登上女帝宝座,手上染的血还少了,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那等乱臣贼子一条贱命也配与忠臣良将仁人志士等同?实在辱没天下人。像尔等这般残害忠良,祸乱朝纲,通敌叛国,滥杀无辜之人,说出这般寡廉鲜耻的话也无可厚非。枉费朕还对你的品性残存一二期许,如今看来,是朕多此一举了,念在你这些年伺候得不错的份上,留你一个全尸。朕会好好安葬你,让你和你的苏郎死生不复相见。来呀,拖出去,杖毙。”
玉梨跪下,郑重地冲女帝扣了三个响头:“谢陛下恩典。”
一旁的季妍叹一口气,倘若玉梨反抗,还则罢了,这般从容感恩的作态,就是让女帝念及这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情分,徒增伤怀罢了。
“陛下何以不将苏家斩草除根?”
“苏家,历来神秘莫测,从龙之功更是绵延数次,但是苏家却从未有自立为帝的野心,自然也用不着逼得太紧,至于苏伯喻,他有首辅宰相之才,却被仇恨蒙了眼,行事鲁莽,苏家那一干隐居深山的元老不容他拿苏家去挑衅皇族的威势,只要朕不动苏家嫡系命脉,他就永远无法得到千年氏族的全部力量。”
“那,世家要不要大清洗?”
“这些,自有人动手。”
元旦,万寿节,万家灯火,月朗星稀。女帝没有去后宫,而是独自一人,执一壶酒。去了紫宸宫的地穴。十七年了,很多人已经忘记她的寿辰与太子是同一天,很多人也忘记了,她和太子的寿辰,便是父皇母后二弟三弟的忌日。也许他们记得的,但是在女帝刻意抹去痕迹的举措之下,谁都不敢不忘。
“皇姐。”烛火一动,清瘦高挑的少年缓步走来,在她旁边坐下,他带着文房四宝。女帝淡然点头,每年忌日,他们姐弟二人,都会在地宫里对着孤灯牌位,女帝饮酒,太子作祭奠文。
“年年写祭文,想必父皇母后都腻了,今年,就不写了吧。”
“那怎么祭奠?”
“母后最喜欢听曲,尤其喜欢情歌,恰好近来听到一首,皇姐就唱给他们听。”
闭上眼,轻盈又甜润的小调自红唇悠然而出,浸饱思念和柔情,缠绵悱恻得魂灵都颤栗,即使不懂歌的人,也能听出歌者一生的期许和憧憬。
郎是高山
山青青
妹是那个流水
水盈盈
高山长青
水长流
山水那个相依
总是情
“真好听,是桃妃教的么?”
“是呀,除了她,这宫中还有谁会唱这种山间小调呢?”
“皇姐,你真的喜欢桃妃么?”
“虚凰假凤,掩人耳目而已,所谓后宫,你以后就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了。”
夜,渐深,一阵骚乱打破一室安宁。夹杂着刀剑戳入人体的闷响和无尽呼痛声。女帝忽而开口:“皇弟,你听见了吗?”
“是呀,这一次,是世家门阀加上御林军的总攻。”
“嗯,苏伯喻,宫家,还有不少南昭余孽,准备了四年,可真是好耐性,如今可算是计划成熟,不当缩头乌龟了。”
“我们该怎么应对?”
女帝扔掉空了的酒壶,道:“你不是早就应对妥当了,这场宫变,你也没少出力不是么?”
“皇姐是如何猜出的。”
“桃眉,是我的人。”
“这不可能!苏伯喻给她下了剧毒,没有解药,活不过一天,而你决计没有解药的。”
“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只有不会解毒的人,几个月前,苏伯喻捉走桃眉的时候,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座废弃的小院子,桃眉眼睁睁看着儿时的玩伴,她的族人,她唯一的妹妹,被苏伯喻的部下一次次的□□之后,施以妇刑。所以她怕极了男人,但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决计不肯饶了苏家。所以,她成了你们的内应,便是为了有朝一日,给你们最狠最痛的一刀,一个月前,她将所有的事情对季妍和盘托出。掳走她的那些人,有一部分是你的私兵吧。”
“皇姐既已猜到这场宫变由我策划,为何还这般气定神闲?有什么后招,都使出来吧。”姬雁南暗暗警惕,不动声色地摸上左手腕。那里,有肘间刃。
“朕不是已将虎符给你了?早在一月前,朕已经将红羽卫青羽卫解散,就连玄羽卫,都分归御林军所有。”
“怎么可能?!你明知有兵变,却还将青红皂白内宫护卫打散,难道你想眼看着江山易主?”姬雁南脸色惨白,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竟然成了鸡飞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