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芜弋觉得自己好像天生不懂得私下里如何跟人相处,他局促地拉高了毯子,盖至肩线,掩在毛毯下的手抠了抠沙发垫,心里低落地生出了几分挫败的情绪。
哪怕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是落落大方地坐在余暮渊旁边,和他随意地肩挨着肩,在看电影的过程中偶尔小声交换着看法,而不是蜷缩在角落里,踌躇着不敢靠近。
但是他实在做不到。
像是一片渴望着阳光的雪花,在追逐耀眼和温暖的途中,也会被光芒刺伤而融化。
毯子突然动了动,耳边是余暮渊温柔的声音:“芜弋,你过来点,我这里不够盖了。”
沈芜弋闻言,犹豫了短暂的片刻后,抱着毯子向旁边挪了挪。
“再过来点。”余暮渊颇有耐心地说,在沈芜弋看不到的另一头,他正将毯子一点点卷起来,让人产生一种视觉上的错觉。
双人沙发本就不大,再挪过去,沈芜弋几乎就能挨着余暮渊了。
再犹豫就是矫情和拖沓了,沈芜弋抱着毯子,心里一横,带着明显加速的心跳,坐到了余暮渊身旁,手肘在无意中贴了一下对方的皮肤。
而此时,电影也刚好进入正片。
好巧不巧的是,余暮渊选的电影有个十分契合沈芜弋此时心境的名字――《怦然心动》。
电影开头就充满了绿日的气息,伴随着清风送来的夏日音乐,一切都是绿意葱然的,有花,有草,有树。
在电影所制造渲染出的轻快的氛围中,沈芜弋也不觉放松了挺直的后背,靠在柔软的沙发靠垫上,被屏幕上正在放映着的内容所吸引。
他没注意到,余暮渊在正片放映后,用余光状似无意地暼了他一眼,扭过头,抿着唇,眼底泄了一抹藏不住的笑。
《怦然心动》是分别以男主角布莱斯和女主角朱莉的视角来推动故事的发展,其中的女主角朱莉的父亲是一名画家,在男主角布莱斯的父亲眼中,这是一种不务正业的表现,也因此他时常会对朱莉的父亲产生不屑的情绪。
然而朱莉的父亲却在绘画过程中教会了女儿许多。
在有一天创作的过程中,他边投入于画布之中,边教导女儿:
“你得考虑画的整体效果,一幅画并非简单拼凑就能完成,一头牛只是一头牛,草地也只长满了青草和花朵,阳光照进了大树的枝桠,亦不过缕缕薄光,但你若能将他们衔接拼凑,却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朱莉在爬上小区里那颗树开始眺望远方时,才明白父亲话语里的含义。
“但我发现爬得愈高,眼前的景象便愈发迷人,沁人心脾的微风迎面扑来,夹杂着阳光和野草的芬芳,我忍不住大口呼吸,让肺里溢满甜美醉人的气息。”
“从那一刻起,我彻底爱上了这里。我可以坐上好几个钟头,静静欣赏这世界,落日时而泛着微醺的紫红,时而迸发出橙色的余晖,瞬间布满天边的晚霞。”
“有时我会起个大早,只为去看日出。”
她爱上了远方,爱上了目光所及之处的美好,她的性格和灵魂变得迷人而有趣。
所以她才能不顾他人的眼光拼死护着这棵即将要被砍伐掉的树,能因为树的消失而伤心难过一周,也能因为父亲送了他一副绘着那棵树的画而喜悦。
“希望你能将树梢的美好时光永存心底。”
沈芜弋认认真真地看着,从一开始对朱莉的印象由平庸逐渐润色添饰,加上了明媚的色彩,最后,在他的眼里,她变得美丽而迷人。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布莱斯的爷爷也发现了朱莉的迷人,但被朱莉主动追求的布莱斯本人却无所察觉,甚至还因此而烦恼。
“有些人会渐露平庸,有些人会小有所成,还有人会出类拔萃,但你偶尔才能遇上一个光彩夺目的人,当你真正遇到这一刻,才能明白其中的美好。”
当看到这里时,沈芜弋突然感觉肩膀上一重,有什么细软的东西划过侧脸,带来一丝痒意。
他垂下眸子,入目的是余暮渊的睡颜。
余暮渊有点近视,平日里几乎都没戴过眼镜,现在为了看电影,而在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细框眼镜,给他平添几分书卷气息,又因为闭着眼的缘故,让他的面色看上去格外的平静和温和,仿佛一块被磨去了棱角的玉石,不再含有那种不动声色的尖锐和锋利。
他的呼吸悠长而均匀地洒在沈芜弋的颈窝处,无端带了几分滚烫的温热缱绻。
沈芜弋的目光细致而贪婪地描绘过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睫毛,他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最后抬起另外一边的手,替他小心摘下了滑落至鼻尖的眼镜,往上拉了拉毯子,微微直了背,让人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膀上,继续看着尚未结束的电影。
电影里,布莱斯在脑海里说道:
“我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我喜欢朱莉·贝克。”
真好啊。
夏天真是个充满旖旎和绮丽的季节,适合做一场酣畅淋漓的爱,也适合看一场混着森林与汽水的电影,而两者共同的来源,都是那发自内心的缱绻着的满腔爱意。
台风尚处于过境之中,但这些都好像不是很重要了。
这是近年来最大的一个台风,也是最孤独的一个台风。但所幸,终有一处港湾愿意接纳与包容,供他安宁一隅停留。于是,他越过浩瀚无垠宇宙,穿过万尺之厚的大气层,翻山越岭着来赴一场永不逾期的约定。
第13章
【飞鸟与游鱼】:我们今天一起看了电影,他靠在我的肩上。
我的心跳得好快。
我要融化在台风中。
可能是毛毯太热了,我的手心全是汗。
到后来,我已经分不清,耳边充斥的是台风的呼啸,雨声淅沥,还是我的心跳如擂鼓。
夏天真美好,我突然这么觉得。
――
后来沈芜弋抽空给林婉打了个电话,简单地告知了一下自己那天的病情,林女士一听,差点就去买机票飞回国找自己的亲亲儿子了,最后沈芜弋好说歹说,好歹才勉强把林女士给安抚住。
林婉得知沈芜弋并没有去江孝涵家暂住,而是去了余暮渊家,而那天发病也是余暮渊亲自照顾他,当即对这素未谋面的男孩心生好感,连声催促:“宝儿,你快把电话给小渊,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妈……”沈芜弋无奈地喊了一声。
“哎呀,就说几句话,人家这么辛苦地照顾了你一晚上,你这几天还住在他家,至少让我跟他道个谢吧。”
沈芜弋拗不过林婉,只好拿着手机敲了余暮渊的门,随后,门应声而开,余暮渊手里还拿着一支笔,从他身旁的空隙望去,还能隐约看见瘫在书桌上的试卷。他垂眸看着沈芜弋,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问:“怎么了?”
沈芜弋指了指手机屏幕,小声说:“我妈说要找你说几句话。”
余暮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收回笑容,示意沈芜弋稍等片刻,转身快步走回书桌前放下笔后,又朝沈芜弋走去,不知是不是沈芜弋的错觉,他觉得余暮渊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紧张。
可能是他想多了。
沈芜弋将手机递给余暮渊,余暮渊接过手机,朝那头低低地说了句“阿姨好”,抬步朝房间外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沈芜弋虽然很好奇两人到底在讲什么,但他也没偷听别人聊天的习惯,于是走到书桌前,翻了翻余暮渊做到一半的试卷,扫了两眼,是自己没写过的,于是他拿起一旁的草稿纸和笔,接着剩下的题目开始计算。
而另一边。
余暮渊站在隔壁房间,倚着窗台,和电话那头的人礼貌地聊着,目光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上,看着雨珠一粒粒地滚落,噼里啪啦四处弹射着。
对方好像说了什么,余暮渊眼里染上了笑意,让倒映在他眼眸中的细碎的影子都变得格外温柔,他笑了笑,温声说:“不会麻烦,有他和我一起,我很开心。”
余暮渊耐心地听着对面的人说话,抬步向房间外走去,推门进了自己房间,看见沈芜弋不知在什么时候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松散地塌着腰,将侧脸枕在臂弯上,不觉抿着唇,细软的黑发衬得他露出的耳朵白得莹润,看上去格外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