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味奶糖(6)

她也不能,也不会告诉别人她看到了什么。

那是独属于她的世界。

好孤单啊。

我看她画过金色的眼眸,画过碧蓝的海鸟,当粉色的流云铺满整个天空的时候,她就重新展开一张新的画布,开始给我画画。

这一次,她画了很久,一直到了晚上,天黑了,流云散了,海鸟归了悬壁上的巢,她还拿着画笔。

“你要回去了。”我说。

她没看我,摇了摇头,固执地拿着画笔。我听见村子里的欢声笑语,却知道那些都与我们无关。

我陪着她,默默地等她,当一道月光落下时,我看见了她两颊上的一片晶莹。

原来她也是被抛弃的人。

那天晚上她和我一起,挤在那个漏风的小渔船里。

我帮她收拾好了画具,还帮她烤了一条鱼,她对我打手势,说她很开心。

我们并肩坐在船舷,一起看日出,在太阳升起前,她去找了一只树枝,在海滩上连写带画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她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还有其他的生物,它们藏在人间却无法进入人间。

我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微微垂下的眼睫,慢慢凑过去,轻轻地将唇印在她眼睛上。

她闭上了眼,微微仰起头,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带出一股天真的孩子气。

我真的好喜欢那一片干净的蓝色。

我心里也有一片蓝色。

她又在海滩上画了一天。

我坐在旁边陪她。

天快黑的时候,她终于画好了。

画布上是一只蓝色的透明的鲸鱼,从海里高高跃起,身上还有很漂亮的花,大红色的,开得十分妖冶漂亮。

这是什么花?我问她。

玫瑰。她不会打手势,就蹲下来在沙子上一笔一划地写。

她说小岛是没有这种花的,她梦里才有。

我不信,我说我找给你看。她浅浅地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也是最后一次。

我把手按在胸口,感觉里面有一只蔚蓝的鲸鱼,轻轻地甩着巨大的尾鳍。

她拿着笔,想了想,又在上面画了一颗心,海蓝色的心,和她的眼睛是一样的颜色。

她指了指我的胸口,又指了指画布,然后带着画笔和颜料转身离开。

她把画布上的鲸鱼和我留在了夜幕之下。

她回村子去了,那个我不敢涉足的人间。海潮涌上来,再退去的时候,她留的字和画就被洗掉了。

我也要走了,我留不久的。

我不能留太久。

我已经在人间之外徘徊了数千年,直到我找到这个小岛。

我一直以为我找到了人间。

后来我才发现,我找到的不是人间,这个“人间”被人间所弃,它的“与世隔绝”注定了它不是那个偌大热闹的人间。

但海婆婆说我错了,人间,那有什么人间呢。

繁花盛开的地方,就是人间。

那我要去人间找她梦里的玫瑰了。

我找了三年,不知道她是不是看了三年的日出和日落,在海边画了三年的孤独?

怎么会呢,谁会画三年的鲸鱼呢。我自嘲道。

我回来了。

小岛还是那样,安安静静,村子里灯火通明,尽管那万家灯火和我无关。

我远远地看见岸边的礁石上坐着一个女孩,披散着黑色的长发,一身白裙,膝盖上还放着调色盘。

她看了过来,蓝色的眼睛里仿佛盛放着我一生的故乡。

我没力气了。

我慢慢游了过去。

我看见她从礁石上跳下来,向我跑过来,背后是快要落下的夕阳,温暖的血色。

今天的天空是金色的……真好看。

她长大了……还是不能说话……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只看见她抱住了我的头,将脸贴上了我的眼睛。

然后我的视野就彻底暗下去了。

我给你带了你说的“玫瑰”,你看见了吗?

我也能进到你的世界里了吧。

原来你的世界,才能叫做人间。

海滩上,女孩抱着巨大的鲸鱼,白色的裙子慢慢染成了血色。

鲸鱼是蓝色的,温柔的海蓝色。它的身上开满了花,带刺的,红色的,玫瑰。

它们缠得那么紧,花刺深深扎进了鲸鱼的皮肉里,仿佛就此生根。

那么刻骨的疼痛,那么刻骨的爱恋。

它还有一颗蓝色的心,里面是他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一个女孩,和盛开的玫瑰花。

这是人间的玫瑰。

第6章 女巫

我是一个女孩,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所以从小阿爹就不大疼我,每日只要求我和阿娘待在家里,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

阿娘倒是疼我,常偷着阿爹出去的时候给我做点心,缝漂亮衣裳,可我不敢穿出去,这样会被阿爹发现,然后就会被骂,被打。我只敢在阿娘刚做完衣裳的时候穿上,转一圈,然后就放进箱子里锁好。

阿娘说我乖,然后就抱着我哭。我不知道她哭什么,只能傻傻地给她抱着,把手放在她背上。

七岁的时候阿爹在山上出事了。那时家里穷,为了钱,他便去打老虎,没回来。

阿娘哭了三天,我没哭。我听见周围的邻居路过时都会小小声地说,哎呀他们家那个傻子,啥也不懂,心也狠,都不知道哭。

是在说我吗?可我不傻呀,我是真的哭不出来。

再后来,弟弟在水里抓鱼,失足溺死,阿娘身子本就不好,这又哭了三天,便跟着他前后脚走了。

大哥那时刚刚成亲,做了女孩家的上门女婿,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老屋子,每日上山挖野菜,磕磕绊绊地把自己养到了十五岁。

镇上的人都说我是丧门星是傻子,嫂嫂家管哥管的严,几本和我断了来往——我孤单的很,只好抱了只小狗来养。

为什么说挖野菜养自己只养到了十五岁呢?因为十五岁的一个晚上,有个人来找我,说要教我调药剂。

那个人裹在黑袍里,严严实实,看不见他的模样,只知道是个男人——我答应了他。

这药剂一学就是两年,这期间我没再出过门,吃喝用品全是那个人夜里来找我的时候带来的,他说等我长大了,就会知道我做了一个什么样的选择。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甚至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所以我就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真是傻子。”

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话语里的悲悯。

真是莫名其妙。

后来他走了,没再回来。

“好自为之”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而我就成了镇子里的一个小女巫,每天懵懵懂懂地自己过日子。

他们都说我是妖女。

我出门就要向我砸东西,吐口水。

可我……可我什么都没做错啊……

小狗慢慢长大,我也越来越不喜欢出门。

那人不再来,却也每月给我寄一封信,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我从来不回——

[丫头,你这个月新配的药剂没配好,要用死人的伤心泪知道吗?]

[你怎么还是那么傻?长大了没?傻子一个。]

[丫头,别养狗了多掉份儿。]

[别人都欺负你傻,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傻?我教你药剂是让你打发时间的吗!]

[丫头,你想报仇吗?]

我把信纸放在烛火上慢慢烧掉,然后抱起趴在地上的黑猫,把它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摸它乌亮的毛发——当初的小狗越长越大,也不怕生,有一次跑出去镇上,便没再回来。我虽然已经十九岁了,还是很怕独自一个人,只好把自己捡来的小猫养在身边。猫不喜生人,也不会出去玩,陪着我,真好。

[你知道吗,你五岁那年的冬天,被镇上的小孩推进了湖里,救起来时便成了一个傻子。你真的不恨他们吗?我有的时候都觉得你可怜。]

那人又给我来了信,而这次我给他回信了。

乌鸦嘶哑地叫着飞走,我抱着我的猫,终于感觉到了冷。

那种冷是彻骨的,就像有人在我的骨头渣子里撒了一把冻了千年的冰雪,冷得寒彻心骨。

“我想攒点钱。”我小声地对猫说,“然后给你买个玩具,再给我自己买件裙子……”

我想起以前阿娘给我缝的裙子了。但我没有阿娘了,我也没有裙子了。

猫可能听不懂我说的话,只是眨了眨一双赤金色的大眼睛,慢慢地在我膝头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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