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从未要他去死。
陶臻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目光沉定,向着仇君玉望去,神情瞬然变得温柔,如往日那般,春风化雨。
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四目交接的一瞬,两人胶着的目光竟生出缠绵的意味,仿佛这苍茫世间只剩下他们,天地亦为之安静。
恍惚间,仇君玉有片刻的失神,而后双眸闪过一瞬亮光,低头发出一丝轻笑:
“好吧,既然我命不久矣,那我便祝你与慕延清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尾音还未落,仇君玉却目光一凛,手中长剑遽然调转方向,朝着尤里都斯的投掷而去。与此同时,陶臻猝然出手,趁尤里都斯躲避长剑的一瞬,用袖中藏着的匕首割断颈上白绫,迅速地逃离尤里都斯的钳制。
陶臻血染长袍,朝仇君玉疾奔而去,那人箭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粲然一笑。
“陶臻,想不到你我也有心有灵犀的时候。”
仇君玉此刻还有心说笑,陶臻着实佩服。他虽不了解仇君玉,但也知他的韧劲,而对方亦如他所想,绝不会向尤里都斯轻易妥协!大丈夫可为红颜死,但却不是这般窝囊的死法!
情势忽转,尤里都斯失了陶臻这件筹码,一计不成,便让潜伏在四周的杀手全数现身,围剿他二人。仇君玉见敌众聚拢,一手搂过陶臻,在他耳畔低语道:“我用回旋刀给你开路,你找到秋娘之后,立即带她从密道里逃走。”
陶臻一怔,正欲问仇君玉如何脱险,双唇却被对方浅嘬一下,留下一抹温热。
“不要管我,自己跑,明白吗?”
仇君玉话音甫落,手中回旋刀便骤然飞出,刀势凶猛,所到之处掀起一片腥烈的血光。陶臻有一瞬的恍惚,在还未回神之际,便被仇君玉猛然推开,推向那条血光弥漫的生路。
陶臻不能辜负仇君玉的苦心,随即转身离开,未有一刻的犹豫。而在他成功逃脱之后,仇君玉便再无后顾之忧,浑身戾气一瞬间暴涨,刀起刀落间,已取下数人首级。他杀红了眼,站在腥烈的血雾之中,朝着尤里都斯高喊道:“尤里都斯!老是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就出来和老子单挑!”
尤里都斯的身影掩在人群之后,此际他施施然现身,欣然接受仇君玉的提议。他下令让众人住手,却冷笑着对仇君玉说道:
“你我单挑未尝不可,但你身中剧毒,又怎是我的对手?”
第五十章
璧山火光弥漫,威虎寨陷入一片火海。热闹的喜宴还未开场,死亡却陡然降临,笼罩整座山寨。
陶臻找来一块湿布捂住口鼻,朝着喜房疾奔而去。他的身后是燃烧崩裂的屋瓦房梁,脚下是殷红的血水和烧焦的尸体,远处凄惨的哀嚎声接连不断,仿佛置身人间炼狱。
触目惊心的场景,让陶臻不禁想到玄门覆灭的那一晚。但那时的他虽处险境,却是手持长剑,与敌人殊死搏斗,而不像现在一身武功尽失,只能在别人的庇护下逃命。
陶臻痛心疾首,身为医者却无力挽回眼前惨剧,他如今只望不负赵莽重托,能从火海中救下秋娘一条命。然而,当陶臻穿过火海来到喜房时,房中凄惨的景象却让他惊骇万分。
秋娘横尸在床,手中握着一把银剪,这把剪子本是用来给即将出生的孩子裁剪新衣,如今却染满鲜血。她的床下躺着一名山匪的尸身,想必是狼心狗肺之徒趁乱起了歹心,却被秋娘用剪刀刺死。而本就孕体羸弱的秋娘,却因过惊吓过度,血崩而亡。
一腔悲愤涌上心头,陶臻紧握双拳,眼目血红,欲从火海中抢下秋娘尸身,一根着火的横梁却猛然从顶上掉落,险些砸在他的身上。
陶臻后退躲避危险,秋娘的尸身却在此时被烈火一口吞没。强烈的无助感骤然袭向陶臻,如同噬骨白蚁般啃咬着他的身体,他止不住的战栗,身陷火海却如置身冰窟之中。秋娘临死前的惊恐呼声仿佛飘荡在陶臻的耳际,而他却无能为力,连秋娘的尸身也护不了!
陶臻深陷于自责中,若不是因为自己,赵莽、秋娘,还有这寨中兄弟何以受这无妄之灾!黑烟弥漫,火光重重,陶臻双眼噙泪,心如刀绞,而就在他深感绝望之际,熊熊烈焰已向他张牙舞爪的袭来。
陶臻在这一霎幡然清醒,他必须逃出去,不能死在这里!他这条命若丢在这里,便对不起所有因他而受罪之人!
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的希望!
陶臻双眼骤然明亮,精神一振,以手拭去眼中泪光,避开四处坠落的焦黑残骸,毅然转身向着柴房狂奔而去。
奔至柴房处,陶臻却见门锁被人用钝器砸落,暗藏的密道也暴露在外,想必之前已有人从此处逃离。陶臻被浓烟呛得咳嗽,他捂着口鼻走到密道的入口处,却又陡然顿住脚步。
陶臻回头望去,目光似有期盼,而四周的空气却越来越灼烫,到处流窜的烈焰已向着柴房蔓延。但他却迟迟未动,一双眼紧张地望着四面火海,从未像此时这般,期望仇君玉的出现。
而少时后,一个灰暗的身影猛然扑进柴房,一头栽倒在地,陶臻见状急忙冲过去,将来人紧紧抱在怀里。
仇君玉一身伤痕,意识模糊,他缓缓地睁开眼,眼眸却混浊无光,蹙眉端详陶臻好一阵,却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道:“陶……陶臻?”
陶臻见状不对,心头一惊,大喊道:“仇君玉!你的眼睛怎么了?!”
仇君玉听见陶臻的声音,整个人猛地一颤,又厉声道:“我不是叫你走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陶臻却急吼道:“我是在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仇君玉察觉到陶臻的紧张,心间漫出一丝甜蜜,精神竟在一瞬间恢复许多,便朝陶臻轻松笑道:“我没事,只不过是中了毒,视物不清。”
此地不宜久留,仇君玉忍住心口剧痛勉力起身,又道:“来,我带你出去。”
陶臻浓眉一皱,突然拉过仇君玉冰冷的手:“你视物不清,能带我去哪儿?”
“这次我带你走,我们一起逃出去。”
仇君玉一怔,刹那间竟显出失措的窘态。他视线模糊,看不清陶臻的神情,只知道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而心中欢愉还来不及细细回味,仇君玉就被陶臻塞进密道里,而那只手也一直被对方稳稳地牵着,直至走到密道的尽头。
这条密道直通山下,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得见天光。出密道后,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间有溪水潺潺流淌,在暗夜中倒映着明月光。
陶臻将仇君玉扶至溪水畔,见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面为他检查伤势,一面问道:“你除了中毒,还受了什么伤?”
察觉到陶臻在为自己切脉,仇君玉眉头一蹙,随即将他推开。
“陶臻,你可太小瞧我了,这点小场面,我还是能轻松应付……”
唇边还残留着血迹,仇君玉却一拍胸口,傲然自夸。然而话还未说完,他却猝然喷出一口鲜血,溅湿草地。
陶臻忧心道:“你别逞强,快运功驱毒。”
“知道啦。”仇君玉无所谓地朝陶臻摆摆手,“你去一边歇着,我很快就好。”
话虽如此,陶臻却不敢放松,虽然他此际困乏不堪,但仇君玉运功驱毒,他必然要在旁守护。而仇君玉又向陶臻撒了谎,他嘴上说得轻松,运功驱毒却用了整整一个时辰。
天幕渐明时,溪边的仇君玉却突然发出一声痛呼,猛然喷出一口毒血,栽倒在地。树下的陶臻慌忙上前,却见仇君玉蜷缩在地,浑身抽搐,一身冷汗淋漓。他立即伸手为对方切脉,却见这脉象虚浮不定,竟是油尽灯枯之相!
“仇君玉!”
陶臻慌了神,直接将仇君玉抱在怀中,始终探着他的脉象,不敢分神。而数息后,指腹下的脉象又逐渐规律起来,仿佛重新焕发生机。
陶臻忽然想起与仇君玉初见时的情形,那时的他也是如此,分明是将死之人,却奇迹般地撑着一口气,熬到获救的一刻。
随着脉象的平稳,陶臻怀中的仇君玉也渐渐停止抽搐。他缓缓地睁开眼,终于看见陶臻为自己焦虑担忧的神情。
“嗯?怕我死啊?你之前不是特别希望我死吗?怎么?现在又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