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君玉却擒住他的手腕道:“这山火遍野,四处都是我哥的杀手,你没有武功,能带他上哪儿去?”
陶臻抬头道:“柴房内有一条下山的密道,我先去救秋娘,然后再带他们从密道离开。”
仇君玉却反问他:“不管我了?”
凭仇君玉的功夫,想要逃离此地并不困难,陶臻知他是有意问之,只好道:“你也同我们一起走吧。”
“行。”仇君玉一笑,“那我这次留下了,便不会再走了。”
“我从未要你走。”
陶臻一面说话,一面费力地将慕延清从地上扶起。他一直低着头,面上表情藏在阴影里,低声道:“只望你以后别再对我做那种事。”
仇君玉一愣,面上竟显出几分尴尬,他轻咳一声,一指慕延清道:“我背他走。”
这样行事最为方便,陶臻点头,帮着仇君玉背上昏迷的慕延清,从喜堂的后门撤了出去。
此时寨中一片火光,西域杀手正大开杀戒,令周遭惨叫声不断。陶臻在前带路,一步一惊心,仇君玉背着慕延清缓步跟在他身后,亦凝神洞察四周情形。
两人步履沉重,万分小心,但在经过一条长廊时,走在前方的陶臻却突然停下脚步,僵立在原地。仇君玉猝不及防,猛然撞上陶臻的后背,险些让慕延清从背上摔下。
仇君玉用力托住慕延清,抬头看向陶臻,却惊见他的颈前横着一道寒光。暗处,一人手持长剑缓缓现身,苍白冷峻的面容映在火光之下。
陶臻看清来人,目光一凛,心中疑虑骤然开解。
“我就猜到是有人出卖了我们,原来是你。”
仇君玉自陶臻身后走出,冷声道。他与陶臻所想一致,迷心蛊不会引路,定是有人将他们的行踪泄露给了尤里都斯。
但却没想到,这个人竟会是他。
“君玉,将慕延清给他。”
陶臻心知此人意图,从容地向仇君玉吩咐道。
仇君玉随即照做,将慕延清轻轻放下后,又听他冷冷道:“闻昭,我可以死,但你一定要让慕延清安全返回犀山。”
第四十九章
闻昭面若冰霜,一语不发,从仇君玉手中接过慕延清,利落地收剑入鞘,转身隐入黑夜,彷如一个来去无踪的影子。
“他出卖了你,就这样让他走了?”仇君玉望着陶臻不解道。
陶臻被远处飘来的浓烟呛到,轻咳一声道:“只有他才能将慕延清安全的送回犀山。”
两人在夜色的掩盖下继续往前走,无数哀嚎被风吹向四野,彷如鬼泣。
“你方才为延清放血解毒,只是暂缓毒性,而闻昭手中,定然有迷心蛊的解药。”
闻昭向尤里都斯泄露他们的行踪,目的只为借刀杀人,而双方合作,必然会有交换的条件。
陶臻的猜测合情合理,仇君玉听罢点头,却不知闻昭为何会对陶臻起杀心。他心道:陶臻好歹也算阁主夫人,闻昭如此仇视他,莫非——
莫非是对慕延清有什么不光彩的企图?!
思及此,仇君玉的眼前瞬而闪过闻昭为情所困的模样,而这却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个想法着实可怕,他甩甩脑袋,将这画面甩到九霄云外去,又问向陶臻道:“那你怎么办?”
仇君玉护在陶臻身侧,与他一同穿过回廊,走入大院中。月光倾洒而下,落在陶臻身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泽。
陶臻淡然道:“听天由命吧。”
无人能够真正的看淡生死,何况身负血海深仇的陶臻。仇君玉借着月色望他,心中莫名一痛,轻轻地拉过陶臻的手,将一枚匕首放入他的掌心。
“放心,我保护你。”
陶臻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握紧匕首,转头看向仇君玉。仇君玉朝他扬起笑容,目光坚定从容,像天上星辰闪着光。
眼前少年有过许多副面容,天真、狡黠、顽劣、阴狠,每一面陶臻都见过。而这一抹笑,却是归于本真,就像是婴孩最初窥见天地的欢欣,自然纯真,生动热烈。
——陶臻,我是真心待你的。
——放心,我保护你。
许是因月色太过旖旎,迷了陶臻的眼。蓦然间,他仿佛看见一颗鲜红的心在天地间怦然跳动,使万物复苏,木生草长,繁花次第绽开。
这样的一瞬间,竟令得他心弦颤动,为之动容。
但此时,暗处的羽箭却瞄准了他二人的背脊。
嗖——
数支羽箭飞射而来,带着声声清啸刺穿月色。仇君玉骤然转身,祭出手中回旋刀,悍然击落偷袭的暗箭。但他却未料到,这一招不过是声东击西,在回旋刀脱手的那一瞬,一条灵动的白绫却从后方袭来,猛然缠上陶臻的脖颈。陶臻来不及呼喊,身体向后一仰就掼倒在地,又被白绫拖拽出几丈远。
尤里都斯带着一队杀手在此际现身,手握白绫掌控陶臻的生死,在仇君玉投来目光的一瞬间,一脚重踏在陶臻的胸口上。陶臻心口登时一阵剧痛,双手拉扯着颈上白绫,侧头呕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陶臻!!!”
仇君玉大惊失色,却又顾忌陶臻安危,不敢贸然上前与尤里都斯动手,只得心急如焚地朝着对方吼道:
“尤里都斯!放开陶臻!这是你我之间恩怨,与他无关!”
尤里都斯站在清辉之下,周遭火光遥映着他的脸,他冷哼一声,脚尖缓缓地碾着陶臻的心口。
“你说得没错,此时的确与他无关,但你喜欢他,心疼他,就是把他卷了进来。”
陶臻颈锁白绫,面如金纸,唇边一直溢着鲜血。仇君玉心中慌作一团,攥紧双拳,汗如雨下,直接开门见山道:“你直接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尤里都斯不曾想仇君玉竟如此在乎这个病弱的男人,见自己轻而易举便捉住了对方死穴,他阴鸷一笑,抽出腰间长剑,扔到仇君玉身前。
“你知道我要什么,自行了断吧。”
清冷月色下,三尺青锋精光流溢,寒气逼人。
仇君玉面不改色地用脚尖挑起长剑,持剑在手,冷冷地看向这十几年来,与自己朝夕相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手足兄长。
他嗤笑一声道:“哥,就算我死了,阿爹也不会传位给你。你别忘了,你身体里流淌的,有一半是汉人的血。”
仇君玉深知族中宗亲对血缘的看中,他突然提及此事,无非就是想提醒周遭叛变的族人,他才是拥有正统血缘的那一位。
尤里都斯却不屑道:“傻弟弟,你也别忘了,我体内流淌着的这一半汉人血,是阿爹这辈子最深爱的女人,用生命传给我的。”
仇君玉听罢心头一紧,剑锋也随之一颤,尤里都斯见了,眼中笑意更为深刻。他们的阿爹在意血统不假,但他这辈子对一个女人的亏欠与愧疚,足以让他改变这个想法。
他见仇君玉拿着长剑迟迟无动作,倏地绷紧手中白绫,发力绞紧陶臻的颈项。向仇君玉高喊道:
“博格达!别废话了!赶快动手吧,你爽快一点,你的心头肉就少受一份折磨!”
陶臻剧痛难当,又咳出一口血水,仇君玉眉头一拧,当即将长剑横在颈前,毫不犹豫。
“走……”
陶臻见仇君玉因他而受胁迫,焦急地抓扯着颈上白绫,拼尽全力,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别……别管我……快走……”
在这生死关头,仇君玉别无他想,一心只牵挂陶臻的安危。即便这人恨他,厌他,漠视他,疏远他,拒他于千里之外,可他的初心却始终未变。
胸膛里的那颗心,至始至终都是为他而跳动着。
——说好要保护你,又怎能弃你而不顾。
仇君玉握剑在手,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颈项,几丝血线蜿蜒淌下,他却忽然笑了。
“陶臻。”仇君玉面带浅笑,平静地望向陶臻,缓声说道,“其实最希望我死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骗过你,辱过你,你早已对我恨之入骨,不是吗?”
“若我死了,便不会有人再缠着你,也不会有人挡在你与慕延清之间。”
“那样的话,你便会开心了吧?”
仇君玉说话间,剑刃又往皮肉里陷了半寸。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就这般遥遥地望着陶臻,眼中星辉闪耀,仿佛要用尽所有余热,将光芒投进那人心间去。
倒在地上的陶臻气息微弱,喘息无力,已没了开口的力气。而面前的少年横剑于颈前,却在一声声地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希望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