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臻见仇君玉苏醒,心底顿时松了一口气。而面对他死不悔改的轻浮德行,他又板起脸,起身将仇君玉抛到一边。
仇君玉哎哟一声,在草地里打上几个滚,但这回的陶臻却铁石心肠,走到一旁无动于衷。苦肉计失效,仇君玉只好讪讪起身,用溪水抹了一把脸,朝陶臻走去。
此时天已大亮,从云层里探头的阳光,轻轻地落在两人身上。
“走吧。”仇君玉向陶臻说道。
陶臻却问:“去哪儿?”
“送你回犀山,送到慕延清身边去。”
仇君玉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脸上笑容璀璨,如东方初升的太阳。
第五十一章
闻昭从威虎寨带走慕延清,却没有直接回犀山,而是将人安置在玉龙山上的农舍里。他给慕延清喂了迷心蛊的解药,三日后,昏迷的慕延清才逐渐苏醒。
慕延清醒来,脑中却一片昏沉,在缥缈无尽的梦境中,陶臻清癯的身影总是若隐若现的浮现眼前。他轻得似一阵烟,伸出触碰,却又徐徐散于红尘间。
“小……臻……”
慕延清口唇干涸,嗓音晦暗,醒来便唤了一声陶臻。闻昭守在他床边,听见这个名字,隐隐蹙了一下眉头。
闻昭倒上一杯参茶,将慕延清扶起,缓缓让他饮下。
“陶臻呢?”
慕延清靠在闻昭怀中轻声问道。
闻昭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将慕延清半靠在床头,起身走到屋中,向着他单膝跪下。
慕延清目光一凛,诘问道:“你……什么意思……”
闻昭眼目低垂,恭敬地沉声答道:“伽兰山一众火烧威虎寨,阁主身中迷心蛊,险些丧命火海,我将阁主救出,返身去救陶门主却已来不及……”
“什么……?!”慕延清浑身战栗,欲起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闻昭的面容陷在阴影里,又继续说道:“当时火势太大,即便我闯进去,也难以将人救出来。”
“所以……”慕延清浑身颤抖,猩红的眼底仿佛要渗出血水。“你就不救了是吗……”
“所以你就任由陶臻被活活烧死!也不救他了是吗?!”
慕延清一声怒喝,却引得气息紊乱,血气上涌,一股甜腥涌上喉头,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闻昭单膝跪地,始终没有抬头:“阁主息怒!是属下无能!”
“无能?”慕延清一声冷笑,“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救……”
慕延清闭上眼,抑住怒火暗自调息,半晌后,他睁开眼,勉力地走下床,赤足走到闻昭面前。闻昭此际才抬头望他,一双眼坚毅明澈,神情不卑不亢。
慕延清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昭,身体微颤,目光冷冽。后弯下腰,用手握住闻昭佩剑的剑柄,抽剑出鞘,直指身前人的眉心。
“闻昭,别以为你闻家对犀山祖上有恩,我就不敢杀你。”
剑锋冰冷,闻昭却无畏无惧,他仰着头,直视愠怒的慕延清,平静地说:“属下死不足惜,还望阁主以犀山为重。”
“武林盟有意与伽兰山联手,阁主若再执迷儿女私情,犀山阁恐将不保。”
“放肆!”慕延清大为震怒,沉声一喝,锋利的剑身架上闻昭脖颈:“我的私事岂容你来置喙!武林盟一事我自有定夺!何须你在此多嘴!”
“我乃犀山之主!守护犀山阁是我的职责,而你作为我的部下,却擅做主张,忤逆于我,你该死……”
强烈的愤怒使慕延清情绪失控,他握着长剑的手不住地颤抖,面色赤红,双目大睁。强行抑制的乱流又在体内汹涌澎湃.使慕延清冷汗不止,他用手紧抓着剧痛的心口,终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丢了剑,无力地向下倒去。
闻昭一惊,眼疾手快地揽过慕延清坠下的身体,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慕延清垂着头微微喘息,粘稠的鲜血从他口中流淌而出,溅在地上,如红梅凋落。
闻昭拧起眉,痛心疾首道:“阁主……你数次不顾性命为陶臻冒险……闻昭只是不想……不想你妄送性命……”
闻昭的忠心,慕延清从未有半分的怀疑,但犀山阁与陶臻对他而言,却是同样重要。
陶臻懂他,闻昭却不懂。
陶臻性命受闻昭威胁,却为犀山阁依旧替闻昭保全,而闻昭却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慕延清倒在闻昭怀中,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即便想要寻找陶臻,却也是无能为力。如今,他只有将希望寄予仇君玉的身上,望他能够拼了一条性命,护得陶臻周全。可想来也讽刺,这个最可恨的小贼,眼下竟成为了他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
慕延清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他眼皮沉重,意识逐渐模糊,而在他彻底跌入黑暗之前,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向闻昭下令道:
“闻昭……速……速回犀山。”
火。
灼热的火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双眼逐渐失去光明,天地间浑浊一片,身体如铅灌满四肢,举步艰难。燃烧的火海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拾起地上长剑,冷笑着说:
“给你自尽的剑上喂过毒,毒性猛烈,你无路可逃。”
逃?
谁想逃?
区区毒物,能奈我何?!
回旋刀拆刀在手,拼尽全力迎面抗击,双刀擦过坚冷的剑身,铿锵作响。可毒气攻心,双眼模糊,纵然逆流而上,奋力一搏,终归是螳臂当军,以卵击石!
“不自量力!”
一掌破空袭来,当胸一击,强劲的掌力登时渗透整个身体!
散——
散魂掌!
他竟偷练了散魂掌!
强烈的剧痛从胸膛扩散至四肢百骸,身体内力如被巨物碾压,像粉末一般散开,再也无法凝聚。浑浊的天穹仿佛从顶上砸下来,重压在胸口,迫人窒息。
傲慢的胜利者缓步走来,一脚踏上无力反抗的身体,森冷地笑着:
“博格达,你中了毒,又受了我一记散魂掌,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
狂妄的笑声震耳欲聋,逐又渐行渐远。身下的泥土渐渐变成可怖的沼泽,带着整个身体,坠往无尽的深渊。
散魂掌。
看来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
可是——
我还不能死!
我还要……
还要保护一个人……
我说过的,要好好保护他!
陶……陶臻……
陶臻!
陶臻!
“陶臻!!!!”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仇君玉从亲历的噩梦中陡然惊醒。他惊惶地坐起身,蓦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再也散不去的黑暗。
尤里都斯一记散魂掌,让身体里的内力流失殆尽,残存的内力只能逼出一部分毒血,余下的早已渗入体内。仇君玉彻底失去视觉,双手在空荡的车舆中胡乱抓扯,一声声地叫着陶臻。
驾车的陶臻听见仇君玉失措的喊声,急忙停下马车,钻入车舆抓住他挥舞的手,紧紧地攥在手中。
“君玉,别慌,别慌!我在这里!”
仇君玉身受重伤,却执意要送陶臻回犀山,回程的路上他猝然晕倒,陶臻切脉一探,才知他体内还有余毒残留。如今能救他的,唯有玄门的五色针。
仇君玉大睁着一双灰白的眼睛,惊恐的四处张望,陶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连声安慰,才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我们到哪里了?”仇君玉颤声问。
“已经上犀山了,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到别院。你别怕,只要我拿到五色针,就可清除你体内余毒,保你性命。”
陶臻嗓音温和,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仇君玉稍稍定了心,在黑暗之中幻想着他柔声说话的样子,舒展了眉头,扬起一抹笑容
但他却说:“没用的,陶臻,我……就快死了……”
陶臻一怔,惊道:“胡说什么?!我可以救你!只要我们回到别院,我就可以救你!”
仇君玉苦笑着摇头,从陶臻手中抽出自己汗湿的双手,缓缓地扯开衣襟,向着陶臻亮出散魂掌留在胸膛上的印记。
“你看,这才是我的致命伤,我哥偷练了散魂掌,这掌法,可是我的克星……”
陶臻大惊,原来仇君玉扛着一身伤痛,执意要送自己回犀山,只因——
只因命不久矣!
而他如此反常之举,自己竟然疏忽了!
陶臻焦急道:“仇君玉!你糊涂!你忘了吗?我是玄门门主!我有能力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