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一下子击中了陈三的内心,他没有拒绝。
眼见陈三隐入夜色里,司马清才回身进了居所。
进门后,拓跋城正站在窗边,窗子掀开一条缝,冷风一股一股的往里吹,屋里的炭火盆上的吹得哔哩吧啦作响。
“小心着凉。”司马清提醒道。
拓跋城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司马清凑近过去,顺着窗缝看到,雪地里正有人扭打在一起。
几个牛高马大的人,举着酒坛大小的拳头,一下下揍在陈三的脸上,头上。
顿时,血花四溅。
陈三叫喊了几声冤枉,便倒在了地上。
那几人,抄着陈三手中的东西,扬长而去。
看方向,是回王敦的府上。
过了好一会,陈三才从地上爬起,此时身上已盖上了白雪,头发脸上一片湿冷。
拓跋城笑了笑:“清儿,时机到了。”
司马清不解的看他:“我们许给他的东西,不是让人抢了去。这时的陈三只怕对王敦又怕又恨,不跟我们合作,他就没法活过今晚。”
“他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哦?”
司马清带着疑惑,看着陈三站在雪地里的萧瑟身影,“城哥,难道……”
拓跋城笑而不语,随手关闭窗页,拿起火钳径自挑着铜内的火炭,一时间,寒飕飕的屋内顿时热风升腾。
不过几步路的时间,身子已如处在暖室之中,再无寒意。
三柱香的功夫。
门外响起扑扑的砸门声。
来人很急,敲得又乱又大声,已顾不得屋内坐着王敦将军最为忌讳的皇上特使。
“砰砰”声不觉于耳,司马清几次看拓跋城,他却悠闲自在的拿着尖头已灯烧红的钳子,捅着火盆内的已经烧成灰白色的炭。
外面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猛劲,居然直接一脚踢开了门,蹿了进来。
来人气喘不过气来的盯着屋内的人,看到司马清后,直接抡起胳膊照着她脸上而来。
“嘶”一声,黑烟冒起。
布料烧糊的味道充斥着整间屋子。
来的手缩得快,要不然手掌被铁钳直接捅一个对穿。
“啊”的惊叫声过后,来人终于不像之前疯一样的扑向司马清,而是如狼一样的狠狠盯着她,鼻子与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酝酿出的一触即发的恨忿之意,誓要把眼前的女子撕碎才能舒缓他的满腹压抑。
但被年轻军官震慑着,他又如只能在强者面前示弱伏低做小的怂包,踌躇不敢向前。
两种情绪交杂在眼底,心间,让他的面容五官扭曲成紧张压抑的模样。
可怜!
可恨!
可悲!
军官是拓跋城,他完全不认得。
因而他没有那些先天对先登营有所了解的人的惶恐与惧怕。
但真的被他那一招致命的威吓,给吓得不轻。
至少在军营里,府里面,还无人能用这种方式,这种极不留情的杀招对他。
他以为他什么都不怕的。
其实他怕死。
这一点拓跋城算到了,司马清也料到了。
司马清站起,陈三缩起了身子,惶惶不可终日的看着她。
“有事?”司马清问。
“明知故问。”陈三咬牙切齿,又马上变脸,显得可怜巴巴的道,“他们是你们杀的。”
闻言,司马清向拓跋城看了一眼。
拓跋城手拿火钳,漫不经心的挑动着火焰。
一块,二块,三块,三片烧成灰色,就要碎成粉的炭火,被一点一点捣碎。
司马清了然的回首。
“不杀他们,你的东西就要落在王敦的手里。”
“可你们杀了他们,我是罪加一等。在街口,有人看到他们打了我,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他们就全死在了芜湖里,你们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哦?”
司马清声音拖长的道,“尸体捞上来了?”
“是。”
“他们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身上藏着建康城乌衣巷的三百尺的三进梁房房契,还有良田一百一十三亩的地契。”
他一口气说完,与上面所书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司马清挑了挑眉尾:“这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陈三慢慢回过味来。
“可是他们说这是通敌证据,正要拿办我。”
“这位军爷随身带着的东西,不知为何让那三个人给拿了,拿了就拿了,还说是通敌罪证。王将军的人怎么如此喜欢黑白颠倒。”
陈三一愣,黑白颠倒的主是你司马清吧。
他不敢说,只在心里絮叨了一番,渐悟出了什么。
“王将军恭请长公主入府。”外面有人通传。
陈三吓得一抖。
司马清与拓跋城相视一笑:“来了。”
司马清:“军爷就不用去了,这王将军家的门槛高着呢。”
“是,临海长公主亲自来问候王将军的病,王将军一定能感受到皇上的一片关心。”
陈三低头将发生的事一一在心里过了一遍,终于明白了其中一些关窍之处,不由得心中暗叫,眼前的长公主和那个军爷,棋高一招。
他们算到了他会要了那一纸契约,也知道有人劫了去如何处置。
如今他早有心要倒打一耙,让那三个死鬼背了这锅,以报了之前街口殴辱之气,现在只需一口咬定,是自己发现了那三人不轨之行,就好了。
想到此处,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前缩团压抑的心,总算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第 182 章
这一路换乘了几次马车,每一次,都由不同的车夫驾驭,而每一次到的地方,都是极度陌生。
直到夜过戊时,奔走的马车才放缓了颠簸。
司马清静静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人可来了?”
“来了。”
车门外的年轻声音渐近,那人清雅无比的道:“有请临海长公主。”
司马清只觉得那人声音耳熟,一时间却记不起到底是谁。
门帘挑开,那人一身白银色盔甲,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此剑比寻常的剑还要长上半尺,如若是身高不够,手臂不长的人,连拔剑都成问题。
那人却依仗着高挑的身形,修长的臂,能将剑与人衬得相得益彰。
抬眼间,那人也正看着她。
司马清眼中一热,似见相熟的故人,再无经年的世故与沉稳,切切的在心底唤了一声“朴公子”。
那人脸上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欣喜,马上又恢复成一脸的平常。
只欠身让在一边,优雅恭敬的道:“长公主请。”
司马清下了车,目光还凝视着他。
旁边的仆从见了都面露好奇之色。
那人只得自我介绍的道:“在下王隐。”
司马清心中一番感叹,却不敢不表现出来,只淡淡道:“有劳王公子带路。”
王隐笑笑,依礼在前方带路,行到一处湖边时,方停下。
司马清向四望去,湖面上落雪成水,无风无波,如明镜一样。
“这只怕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春雪了。”
她轻声道。
王隐看着湖面,“雪化了,湖水可能淹没掉你来时的路。”
他一语双关。
司马清又何偿不知。
只是她若不来,淹没的可能不只是她来时的路,而是整个大晋的江东。
她回首一笑:“王公子,将军在哪?”
“你见不到他的。”王隐手握着剑道。
“是吗?”司马清放眼看过眼前的湖水,“他一个统领晋国五郡兵马,节制了大半个晋土的男人,怎么如此怕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吗?”
“你有什么,可以跟我说。”
“你?”
“我知道,以长公主的身份,我能跟您说一句,已是天大的恩典。
不过这里不是建康城。
说句话不怕冒犯的话,皇上只是在建康里的皇上,出了城,他连一个贩夫走卒都不如了。”
本以为此话一出,司马清会立即反翻脸。
不料她微微点头,沉静的目光一如眼前的湖面,无波无澜,似乎看透一切的神色,让人不是由得侧目。
“离开了皇宫的皇族,的确不如平民百姓。”她淡淡一笑,“这一点我赞同得很。”
王隐想到司马清之前在吴兴县为奴,她的经历比起任何王子孙公主都要坎坷,因为少了一份居高临下的俯视,多了一分通透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