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清知他名为接她,实为王征的事而来,也不遮掩道:“您有公事要办,自是先办公事,本宫的事,算不得什么。”
曹公公点头:“不愧为公主,体恤我们这些打杂跑腿的下人。”
司马清缓步到厅内,命人摆下椅子,请曹公公坐下。
曹公公推辞几次,不肯坐,司马清也不强求,与他一同站着说话。
她道:“公公,你来这里,想必听到了不少流言,见了些与你相识的人,只是公道这两个字,最能辨明谁为晋王分忧,谁在添乱。”
曹公公沉言道:“是这么个理。”
司马清又道:“偏听偏信,若让本宫一人说了,曹公公回去也不好复命,其实最好是让王征亲来与本宫和代王对峙,方能让大家都信服。”
曹公公面露难:“殿下,求真,求正,可是……恕我直言征粮是晋王的意思,所以……”
司马清见曹公公已说到这个份上,不便再说,只转身看向师爷,想必周纪这时不知道躲哪里等着看戏。
这个周纪猴精得很,知道此事太大,他一人一城也未必扛得住。
司马清和拓跋城安置在春风园,多半是为了给他和城池挡灾用的。
拓跋城听了一会,冷硬的目光在曹公公身上扫了两眼:“曹公公,王征是臣,晋王是君,现在王征欲杀临海公主的事,只怕已传到了长安城。
事情若是都由建康城说了算,那只怕事情会越闹越大。”
曹公公忙道:“也不是这么说,只看代王怎么做。”
“如何做,你们能对临海公主有个交待?”
曹公公向师爷道:“去请上来。”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厅外脚步声沉沉。
司马清抬眼看去,周纪一身布衣前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众家小,也都布衣着身。
几名女人,更是落钗披发,一派肃穆。
司马清怎么都未想到,周纪家人会落到这般田地。
看过几眼后,里面还有两个六七岁的女童,怯怯的站在妇人身边。
周纪一直来,便跪倒在地,他身后的家人,也统统跪倒。
曹公公瞥地上的一圈后,尖尖的声音响起:“刚才问了殿下,说是为了公道,她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周纪忙抬头:“什么机会?”
曹公公冷笑指了指案几上的半碗鱼汤道:“简单,这里有几碗鱼汤,你们喝下去,喝了就有机会。”
“这什么意思?”周纪怀疑的问。
曹公公;“这是晋王吩咐送来的河豚鱼汤,喝这种汤的人,可是需要极大的胆量和勇气。”
“官人,你别喝,这东西剧毒无解。”
“大人,你别喝。”
家人齐齐叫道。
周纪看了一眼身后十几口子,女儿正瞪眼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苦笑:“曹公公,晋王这分明是不给我周某人机会。”
“唉,机会已经给了,你愿意就试试,不愿意,那不能怪晋王了。”
周纪目光环顾四周,落在司马清的身上:“公主殿下,我周某人死就死了,只希望祸不及子女。”
家人一听纷纷低头落泪。
司马清眸中精光凝聚,直视曹公公:“原来,这便是晋皇的规矩。”
曹公公陪笑:“以下犯上者,从不轻恕。”
司马清站起,“好一个以下犯上,王征与代王拓跋城商议征粮期限为三日,他不等代王消息,私下纵兵入城抢粮在先,后又执剑伤我在后,如今杀信使,诬陷周纪,反咬一口说他叛逆,我只想问问,这种事晋王可知道?”
曹公公被问得哑口无言。
拓跋城见机站起:“生平未见过这样的奇事,不审先用毒的。”
曹公公:“我只是个传话的。”
“曹公公,你传的是晋王的话,还是王导的话呢?”
拓跋城反问一句。
不过平常一句,却听出雷霆万钧之力。
他忙勾头道:“晋皇病中,大小事宜皆报请王丞相。”
“哦,那就是了,王丞相,可是力主寒族与中原士族交好,怎么会不问不审,直接杀周大人全家。”
拓跋城口锋如刃,一下子切中要害。
曹公公后背心冰如寒水,脸上却渗出一颗一颗汗珠,半晌开腔:“多地抗粮不交,朝中已是风言四起,不能不下重手处置。”
司马清冷冷掀起眼皮:“若今日我喝了这碗鱼汤,你们可会给周大人一家人一个机会了。”
曹公公怔住,结巴的道:“……怎么……怎么能如此行事……您是大晋的公主,你可是嫡主公。”
曹公公先前从洛阳逃出时,曾抱过还在襁褓中的司马清,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
流寇与饥民,将这个出身高贵,却生在最混乱与危险的皇朝。
一百多年的荣华与积累无法保全她稚嫩的生命轨迹。
二十年后,司马清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个巨大的奇迹。
这种就算是男子都无法生存下去的年月,她与他侃侃而谈,就像是一场梦般。
帝国的骄傲,不在于缔造了多辉煌的历史,建造了宏伟不朽的宫殿,而是一直支持人活下去的精神,能传承不熄。
“或许,你、王征、晋皇,都以为血统高贵者,天生就可以临驾在众生之上。我可以告诉你,那是错的,生命只有一次,有多少功劳,有多少金钱,有多少战功,在生死上面,并无区别。
给我拿汤过来。”
第 148 章
曹公公不敢动。
司马清向左右两边吩咐道:“给我拿过来。”
曹公公急了:“殿下,您这是要让奴才挫骨扬灰吗?”
司马清轻轻一笑:“或者,你向你的主子禀告时,可以说我司马清招风揽火!”
眼见汤碗端到司马清的跟前,她伸手扣住碗边,正要端起。
拓跋城眼中轰雷劈枯木般的烧起,燃成一片怒色,经年的历练厮杀隐忍不言,将他那一点点的暴戾之气强压下去,只瞬间骇人的目光转为一变阴翳。
他缓缓伸手,接过那一只碗,明明很慢,但司马清却让不开。
无形的力量让她自觉的在感觉到碗的重量骤然变轻,最后只是虚悬在自己的掌中时,抬眼看到拓跋城灼灼不可拒绝的目光。
他手轻轻一抬,碗转而到了他的掌心,把玩了一番道:“半碗汤,能要一个成年男子的性命……”
说完,脖子一仰,汤全数落下他的喉咙里。
司马清瞪大双眼,想都未想到他会这样。
姚琳春高叫一声“代王”,扑上去,厉声道:“吐出来,快吐出来。”
见拓跋城并不为所动姚琳春回头冲司马清悲切的道:“公主,你劝劝他,你快劝劝他吐出来。”
司马清嘴角牵动数次,广袖中的手指抠在在手心里,感到一丝痛意,曾经一闪而过的想过让他吐出鱼汤,以求自保,又因这一丝痛意而消散。
朝中明明已知王征征粮不力,却命曹公公前来用一碗鱼汤来试探。
分明不论是非黑白,不过是想维护他们所定的规矩。
初入江东,遭遇此等事情,她想起当年在金墉城下,自己明明公主身份,却让人平白抢了去。
天下乱世,再无清明可言。
有的只是眼前利益的得失罢了。
她叹了一声:“曹公公,你现在可满意了。”
曹公公一时有些慌神。
他不曾想到公主身边居然有一个不怕死的代王。
一个小婢、一个从人,甚至于一个试食而死的小妾,这些人为她而死也不过尔尔,掀不起什么波澜。
但现在为她挡灾的人,不是别人,是代王。
他若一声停下,城内五千姚兵、四百先登营死士,又有谁能节制。
到时别说征粮,只怕整个城送给他作为陪葬都是有可能的。
曹公公深吸一口气,心里在慌成一片草木皆兵,面上却无半异色。
他轻咳一声道:“代王做保了,自是有几分可信的。”
说完,回头冲周纪道:“你,得贵人相助,跟着杂家入建康城吧。”
周纪连叩头于地:“谢谢晋皇恩典。”
曹公公向司马清道:“公主,事不宜迟,即刻启程。”
众人依出厅。
姚琳春扶着拓跋城,命人端来一大盆清水,“代王,喝下这些,把鱼汤催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