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清在长安城里,常常叫着要吃十里街上的馒头。
两人吃馒头,成了家常便饭。
那时过得有多苦,他知道,她也知道。
可是从来不用吃糖,也不会觉得人生苦到不能支撑。
如今……她居然要用冰糖来安慰。
心中思绪万千,眉间却只一瞬间。
姚琳春在旁边瞧着,眼波横过,酸意泛起:“我就是没有她这般会装柔弱,要不然,怎么会在城外风吹日晒到如此。”
温婷在后面轻轻一笑:“我们皮糙肉厚,哪有她公主这么娇贵的。”
姚琳春:“你还曾是皇太后呢,说起来,你比我倒霉。”
两个人说话,都用最尖刻的话,去戳对方最软的肋,你来我往间,谁都不曾讨到便宜。
倒是让师爷见识了一下长安城里的女人,是怎么争风吃醋的。
拓跋城厌恶的扫了两人一眼,向师爷道:“周大人请我们来,不会是让我们坐在这里无聊闲话吧。”
师爷一笑,说声“哪里敢”,吩咐下人一句:“还不送上来。”
下人唱喝一声道:“上菜。”
那人声音宏亮悠长,江边拉纤的纤夫般,一声号子喊出来,整个春风园都能听到。
司马清不禁抬眼看着那人,心想看着身形瘦削,没有想声音如此大的。
再看那人赤足踩地,脚板比寻常男子要大许多。
想是常脚下用力,抓地,才会生出这样的大脚板。
几个小厮捧着食盒上来,盒盖推开,端出一碗形似松鼠的,红艳异常的食物。
司马清没有见过,看得稀奇。
师爷道:“这是江东的松鼠鳜鱼。”
“什么松鼠?哪有哪有?”不等旁人说话,姚琳春拿筷子在碟上点来点去,找了一番。
司马清低头一笑:“看着像那个样子,哪有什么真的放个松鼠在上面的。”
师爷恭敬的道:“这是周大人特别交待要请几位品尝的菜,可千万不要嫌弃我们这里的地方小,食材不是用什么贵重之物。”
司马清摇头:“城中百姓,若是隔日有鱼,一月有肉,那才是福气。”
几个人举筷子,姚琳春不等试食,便自取了一块肥美的肉吃进嘴内。
鱼肉外酥里嫩,甜中带醋。
司马清和拓跋城自上次小妾中毒之事后,对饮食极为注重。
非必要,并不会轻易吃春风园的东西。
就是平常的一杯水,也是由小琪到城外的江中取来。
两人的食物,多以干粮为主。
今日见美味的鱼,两人腹中也有些饿了。
司马清只闻不吃,拓跋城看了一会,将筷子放下。
师爷倒也不催促二人,只是说还有大菜在后面。
一直跟在落坐在角落的富琳,盯着盘中菜,看了许久,目中露出一丝异样,她问:“师爷,这菜可不像是春风园的厨子做的。”
师爷笑:“您看出来了。”
司马清倒不觉得有多少门道,随口道:“鱼,不过是条鱼罢了。厨子,倒是不是一个普通的厨子。”
拓跋城目光幽深,侧目向师爷:“都说江东人靠水吃水,行走江边,织得一手好网,做得一手好鱼。只是鳜鱼喜居于水流平缓丰茂草丛之中,秋季如何打得到?”
师爷不再笑了,“代王您是见多识广,何不猜上一猜,这秋冬深藏在水草里的鳜鱼是如何捕到的。”
拓跋城没有说话。
姚琳春根本无心理会,只顾着挑出鱼中的刺,吃得津津有味。
倒是司马清,想到早上看到一个男子匆匆进来,一身鱼味。
“左不过是寻个会潜水之人,扎个猛子到水底草丰美处,抓到鱼。”
司马清脱口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师爷只点头,并不说对错与否。
这时,几个小厮又捧盒而来。
随行人之中,一个男子身形魁梧,脸上却无胡须。
别的小厮走路,谨慎小心,一步是一步。
他却抬脚迈步时,有些女儿态,入门槛时,双手提起衣摆,小手指尖微微翘起,指尾有一抹淡淡的豆蔻华彩。
路过师爷面前时,师爷忙目光低垂,不敢与之对视。
拓跋城眼梢闪了闪,向司马清示意,来者不善。
司马清收敛心神,徐徐抬起目光,迎向对方。
第 147 章
江东有些雅士,喜欢涂□□,抹胭脂,有些还会走路会有一些女儿态,司马清也是见过的。
只是这个人,他不像个男人。
那人站在大厅之内,眼角向下看着一众小厮给各位送食物,他不跪不动,也不言语,似乎在监视着厅内的所有人。
司马清向拓跋城望去,他的手慢慢的探到案几下,在靴子上摸了一把。
食盒打开,里面一个白瓷小碗,汤色白如牛奶,浓香扑鼻。
师爷上前,向那人欠身:“你来了。”
那人淡淡的瞥师爷一眼,并不答话。
师爷只得道:“这道菜,不知各位可认得?”
姚琳春一听这些便麻烦,抬手拿起,还很烫,慌忙放下。
“这些人的手是木头吗?这么烫,端出来也不洒也不倒的。”
“啧啧,您这就不懂了,这可是河豚鱼汤,别说是烫手,就是一只手没了,也不敢打翻这碗汤呀。”
温婷起头道。
富琳低首不语,目中闪出惧色。
“河豚鱼又是鱼?你们周大人就只会拿这些来招待我们吗?”姚琳春不客气的道。
师爷陪笔:“代王妃,你们喜欢的,江东没有。”
“我们喜欢奶饽饽、羊肉,不用这么多东西加里面,就只吃大块的肉,喝大碗的酒。”姚琳春拈过一只酒杯,往嘴中一倒,“看你们小气吧啦的,这酒是酒吗?一个人喝这么点,不能换个大碗吗?”
小厮和仆从一听,偷笑的低下头。
司马清手指在汤碗的边沿慢慢划过一圈,神色凝重的道:“这汤,的确非寻常人能喝得起。”
师爷连点头:“公主请讲。”
“河豚鱼汤,也叫鲜汤,更称仙汤。不单指味美,而是制汤的鱼,剧毒无比,只食一口,即可杀死一头公牛。”
“所以……”
“所以,制此汤的第一名厨师,曾传下一个规矩,要让人吃汤,厨师要先喝下半碗,一柱香后无事,方可让食客喝。”
“什么?”姚琳春听得入神,猛然间发现这东西居然是毒物,忙后退,袖口手肘撞到了案几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站在后面的温婷,不及退让,两人又是一个番互碰。
温婷身形高挑,却不及姚琳春强壮有力,被撞后,面色发白,手抚着膝盖却不敢叫痛。
那人见状,说了一句:“土包子呀。”
闻言,姚琳春拍案而起。
“你什么意思?”
那人淡然一句:“听闻代王骁勇彪悍,杀敌刺探统领先登营死士上千人。那营中的死士,均是以一挡十的好手,怎么枕边人却如此的不经事。”
姚琳春被那人奚落一番,气得直翻白眼。
但又听他说了一句枕边人,心里头似乎很受用。
便也未发为,只回了一句:“我怕鱼刺卡喉咙,不可以吗?”
那人浅笑,不再跟姚琳春搭话。
“这位大人,我看您是宫里来的,晋王差你来,不会只送上这一碗鱼汤吧。”
司马清话音落下,大厅里的人,除拓跋城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外,都露出惊叹之色。
“司马氏的女儿,果然不是普通人。”那人身体转了一个方向,冲着司马清所在的方向,行礼鞠躬。
司马清见过,心中一惊,此人懂晋朝的礼仪也就罢了,为何执礼对她一个被自封汉皇的刘曜册封的公主。
何况她的公主之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毕竟,她是司马清,是司马氏一族的公主,受封于敌人,是奇耻大辱。
周纪虽是江南寒族,但起初对她也并不待见,直到退兵成功,方才对她礼遇有加。
“这位大人是……”司马清向富琳望去,想着她可是长居建康城的,想必认得对方。
富琳站起整衣肃立道:“这位是曹公公,是晋皇皇宫内的总领管事。”
官不大,但是是晋皇身边的人。
司马清站在起,示意道:“曹公公,此来路途遥远,辛苦。”
曹公公点头还礼:“听闻临海公主,入城小住,晋皇担心怠慢了贵客,叫我亲自来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