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司马清顿了顿,心头重重起伏下,恨恨道:“丝巾上的玉玺之印,是假的,你可知如若我真的拿着假的信物去了东海,是什么下场?”
羊献容一直压装镇定的脸,渐渐慌神,眼里如玉之光,被击碎成一片暗尘,她心如刀劈般,如此难堪的计算,居然被司马清识破,心下更是羞愧。
过了良久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当是我来问你,你为何要这么做?”司马清目中清冷的道。
羊献容见已败露,反而坦然许多:“温婷是陈妃和拓跋城安插在平阳城内的线人,她一心想离开平阳城,我只能设法将盖了印的丝帕给你。
若你去了东海,自称清河公主,自不会有人信你。温婷也就还有机会回东晋。
若你将丝帕给了她,那她去了东晋,也不会有活路。
但那时,她也百口莫辩,从此再无人能证明清河公主在人间。
只是我好后悔当日这么做,我没有想到,他会陪着你回来。”
司马清微合双眼眼,宁神片刻,方道:“不必说了。”
“我真是……”
羊献容的神情悲伤而无助,语带哽咽的道,“清儿!那时你一走,宫里便再无可以帮我的人。旧部多与刘鹏交好,那些投诚过来的老臣又多是些贪生怕死的人。
所以,我只得将帕子交由你带去平阳城,相机而动。
总归,温婷要的是证明她公主的身份的信物,并以此身份呆在晋王的身边。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若不跟陈妃联手,只怕保不住儿子们。”
“再不要在我的面前提你的儿子们,我不欠他们的。”司马清,“要欠,是你欠的,要还是他们来还你。”
羊献容抖着双手,想过去抱住司马清,指尖触到她发颤的肩膀时,声泪俱下的道:“是,你说得对。只是他们都还小,你能不能看在母女一场的情份上,尽量与晋王周旋,这样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你做不到的事,却由我来做?你也说得出口?”
司马清转身,看着羊献容,已无当年的那份同情与怜悯之色:“你就当我,只是当年那个被你们丢弃在逃忙路上的孩子。生死由命吧。”
羊献容喉间如灌下一壶苦水,舌根发苦,胸间发闷,泪水不断的往下流。
司马清见有人过来,神色冷淡的拂袖而去。
一直在侧的陈妈神色微微一滞,扶着几欲哭倒的羊献容道:“娘娘,有人来了。”
羊献容哭声立止,用袖子拂过脸颊,拭去泪水,抬头宁神道:“走回宫去。”
入夜。
司马清驻足在小亭之中,看着瑟瑟黄叶从树间飘落,拾起一片,藏入袖中。
站了半会,转身看到富琴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她神色宁静的一如晚间一弯明月,淡淡的银辉,不灼人眼。
“晚了,还未睡下吗?”
司马清提裙,缓缓走到富琴的跟前:“你不也没有睡吗?”
富琴:“姑娘明日就要启程了,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司马清:“无他。我只将身许曹府,再无他物可许人。”
富琴:“我弟弟自会对姑娘视如珍宝。”
司马清微微动容:“我与他只不过见过一面,如何让你说得他对你情深至些。”
富琴满腹之言,却不敢明言,只得虚应道:“姑娘是个有识的人,自不会被那些小儿女的私情所羁绊。听闻代王与姑娘也是……”
她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见司马清并无太的情绪,方继续道,“你们曾生死与共,这份情意自不是我弟弟可以取代的。但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并非你所见的就是你所得,也非你付出,便能收获。”
司马清闻言,感叹曹家居然还有如此见识的女子。
想比羊献容之言,富琴所说,倒是能让她入耳些。
“以后,我们就是姑嫂了,姑娘要是烦闷无聊,尽来找就是了。”
司马清略作点头,一笑答之。
自富琴与司马清长谈一番后,司马清便病了。
病得很重,水米不进,神情恍惚。
这一日,陈妈领着小琪、小婳各端着一托盘进来。
司马清未闻声,先闻味。
浓浓的草药味,还有淡淡的小米香。
陈妈一言不发的站在床前,看了良久,突然跪倒在地上。
司马清双眼盯着床顶上红顶仙鹤的绣纹,一动不动。
“殿下,请服药。”
司马清淡淡的应道:“下去。”
“殿下,如你不肯喝,我们就长跪不起。”
小琪和小婳率先跪在床前。
司马清嘴角微纤,好熟悉的画面,她初入宫时,这一对双生子,也是这般跪求自己的。
那一次是为了拓跋城的药。
她道:“不必了,这不干你们的事。”
小琪:“殿下,皇上册封诏就要下来,说是依晋王所请,封为临海公主。”
小婳忙爬到司马清跟前;“殿下,您现在是公主了,只要行了册封大礼,您就是长安城里最尊贵的女人。”
司马清冷道:“尊贵?公主?我何尝需要这些。”
小琪小婳转头看向陈妈。
陈妈见他们二人苦劝无果,摆了摆手。
“搁下吧,你们出去守着。”
两人应声退下。
出去时,大门关上。
司马清无动于衷的躺着,好似她不过是床上一只摆设,外面的事对于她无关痛痒。
“公主。”
陈妈沉沉的唤了一声,双手互叠,举于头顶,深深一拜,身体匍匐在地上,虔诚无比。
司马清眼珠动了一下。
第 135 章
她长跪不动的继续道:“公主,您从小流浪,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在民间为奴,何其的困苦。
从您回宫的一刻,直到如今,我和我的族人,从未有轻视过您,怠慢过您。
您是我所见最坚强的姑娘。
请允许我称您一声姑娘,因为我也有一个女儿,她如果能活着,今年跟城儿一样大。”
司马清微微转过头,看着地上已白发苍苍老妪。
她的脊背永远的佝偻着,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挺直。
但此刻,她匍匐在地上,背脊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笔直。
苍桑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悲凉与惆怅,甚至是哽咽道:“公主,我的女儿,她也是我心目之中的公主。
为了族人,我把她献给了拥有军队的王,她曾跟我说活得生不如死,但她又说只要拓跋城活着,带着族人能回到辽北,那她愿意呆在这地狱,坚持下去。”
司马清侧过身子,轻道:“崔喜恩,是你的女儿吧。”
陈妈贴地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震了一把,随即恢复平静。
她没有否认。
“姑娘,你从洛阳到温家,从温家,又回到洛阳,如今长安城内,哪一个女人有你这般遭遇,你现在所得,都是应该的。
熬到以公主之尊下嫁给曹家的曹铳,自是你天大的福气。
这世间多少女子,想与有情人白头到老,可百余年里,不是被当吃,就是成了寡妇。
姑娘,咱们不能要求太高、太多、太全。”
司马清翻身坐起,默默良久,心想到底是自己爱错了,还是生错了,亦都错了,才会落得如此。
“药,我是不吃的了。”司马清开口道,“我只想亲口问问他,他要的,他想的,他愿的,到底是什么。”
说完,司马清站起,蹒跚前行。
陈妈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直到司马清踏出殿门时,她终是说一句:“殿下保重。”
司马清目不斜视的扬长而去。
司马清一路走一路看着长廊外被押送进来的俘虏,那应该是战场上掠来的女奴。
一个个衣着污渍满布,脚上多已无鞋,赤足走着。
战争,苦。
最苦在百姓。
去到太医院,见到太医正捏着一根长长的银针端详。
边上袁雄在说什么。
侧耳听了一会。
袁雄在求太医给拓跋城治病。
司马清听到此处,倦意全无,又悄悄听了一阵,寻了个理由进来。
袁雄一见司马清,态度大变,直言:“张太医,只是问你要一盒子银针,怎么如此推三阻四的?又不是要什么五寒散,更不是要你那些在炉中炼得黑不溜湫的小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