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长安(6)

作者:陆尚恩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白遥眼睛一亮:“这不就是你说的,那什么,在永宁河桥上卖的‘一口酥’?”

在北月关的时候,有一次白遥生病烧了三天三夜,除了水什么都咽不下,军医都怕他撑不过去。陆暄倒好,坐在他床边讲了一个时辰,绘声绘色地说尽了京城的种种美食,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站在后面的小兵渐渐忘记了担心白副将,只觉得帐子里香气四溢,口水都流下来了。

按理说,白遥应该直接晕过去,以示对这种不着调的朋友的抗议。但他这个不争气的,听着听着,肚子居然实诚地叫了起来,当天晚上就吃下了一碗白粥,七日之后又成了活蹦乱跳的好汉。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永宁河桥上一位老妇卖的“一口酥”,据说是祖传手艺,只要出摊,半个时辰之内必然卖光。

永宁河离京城中心有点距离,陆暄说,自己为了吃到“一口酥”,天不亮就起来骑马狂奔过去,白遥深感自己纨绔水平离当年的陆姑娘还有十万八千里,决定洗心革面,向其学习,早就将“吃到一口酥”列入了回京必做大事。

陆暄给小太子拿了一块,把盒子塞给了白遥。白遥忙咽下枣花糕,满怀期待地咬了一口,心里大喊:“果然,不负我一年之期!”

他吃着吃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儿——知道陆暄喜欢一口酥,又愿意花这么大功夫去买,还能送过来的人……

“这,这也是贤王送的?”手里的酥顿时不太香了。

“不是,不知道是谁,”陆暄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垂眸顿了一下,“是个宫人送的,问不出主。吃完了自己收拾。”她随后转向小太子,仿佛换上了另一张脸,双眼一弯,甚至笑的有点甜:“殿下,这位白将军打拳可厉害了,他会教你‘雅观’的动作!”

小太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白遥度过了痛不欲生的一上午。

次日便是贤王冠礼了。这是太史局花了好些功夫选定的吉日,天还没亮,一众人便忙成了陀螺。陆暄一大早便依着宫人的指示站在了武官之列,天还有点凉,站在一起的难免互相寒暄,问候一下穿的够不够厚,再夸几句贤王主角儿,陆暄戴着假笑面具,与这群单纯对陆家后人好奇的新官儿,和别有心思想来攀几句话的老狐狸们周旋甚久,觉得十分疲惫,无比想念软和的枕头和暖和的被窝。

百官渐渐到齐,乐师也已经调好弦鼓钟乐,众人安静下来,不再多言。

“尚书令看起来身体还不错,”陆暄一边观察,一边神游,“他身边的是……温茂,可惜不能私下见见,让他多批点粮食军械……”

“贤王来了!”身旁一人低声道。

洛衡目不斜视,迈着缓慢而有力的步子,从殿门一路走向高台。他收起了平日里随性的模样,在华服的衬托下显得成熟了不少。众臣躬身致意,陆暄也连忙弯下腰,却突然瞥到一个人,顿时一怔。

贤王身侧除了陪同的宫人,还有另一位亲王——

他皮肤很白,在日光的映照下,甚至有些苍白了,那眉目却十分英俊,带着未褪却的、干净的少年感,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薄唇,又将那几分少年感压住了,整个人变得不近人情起来,加上宽袖长衣,又衬出了一丝孤傲。他不曾转头四望,一直朝前看着,似是无比专注,眼神里却有几分出世的漠然。

太久不见,陆暄竟一时看呆了,直到身旁的武官拍了她一下,才慌慌低下头。

就算在心里想象过无数次重逢,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表面的平静下还是惊涛骇浪。陆暄闭上眼,竭力平复心跳。奇怪的是,离的这么近、这么近,漫长的思念竟变本加厉地席卷而至,令人无法抵御。

“长高了。”陆暄心想。

她又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他。记忆里那个不爱说话,笑起来却带着酒窝的男孩一点、一点黯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在高台旁站定,目送兄长登上台阶后,抬眼远望的人。

是大尧的齐王。

第6章 冠礼射柳再逢君(三)

长安小时候便喜欢坐在将军府后园的亭子里,不论是读书还是练字,一待就是一上午。而陆暄习惯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她打着哈欠、磨磨蹭蹭地穿过庭院时,常看见长安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远处。那个年纪的陆暄实在理解不了小男孩的伤春悲秋,解决办法简单粗暴,就是抓着他一道出门鬼混,浪到太阳落山再哼着小曲儿回来。

“冠者,礼之始,王教之本……”

那时候陆炀说,长安从前吃了很多苦,做姐姐的要多照顾他一些。但陆暄天生没长“照顾人”这根筋,长安倒是因为跟着她,常常莫名其妙地卷入群架,带着半身青紫“荣归”,一年半载过去,身手都变好了——是扔石子、打弹弓、逃跑的身手。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天潢贵胄,总归要回到原来的位置。陆暄心道。少时不知是好是坏的缘分,早就终结于那场离别了。

念祝辞的礼官长着一张喜庆的圆脸,偏偏在这种场合下极其郑重、一字一字地拖着音,平添了几分滑稽之感。贤王接过皇帝手中的七梁冠,陆暄远远看着,却不自觉地代入了长安的面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长安戴着,应当更好看的。”

她随即嫌弃地捶了自己一下——这简直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三进”之礼后,乐音又起,贤王朝皇帝跪拜,与众臣再相互行礼,便到了冠礼的尾声。散场之时,风吹旗展,百官也都面带笑意,离洛衡十步之内的都会再道句“恭喜”。陆暄伸了伸胳膊,刚要顺着人群离开,就被叫住了。

“陆将军莫急,”林庚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还有射柳宴呢。”

“原来是林常侍,”陆暄略一拱手,奇道,“射柳宴是皇室自家人的宴席,陛下也未说过冠礼之后我还要留在宫中……”

“是陛下的意思,”林庚一偏头,压低声音,“而且,贤王殿下也想让您去呢。”

陆暄往右一瞥,刚好看见被簇拥在人群中的洛衡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对上自己的目光时,使劲儿眨了眨眼,毫不吝啬地露出一排白牙。

陆暄觉得有点头秃。

“射柳”原是北方游牧民族在祭祀神灵时,纵马向柳树射箭的风俗,前朝便传入中原,流行于贵族之间,大尧建国后渐渐成为了皇家娱乐。“御、射”在六艺中占了两席,若是在射柳中拔得头筹,可谓风光无限,还能拿到御赐奖赏。

先帝也曾邀请陆炀来过射柳宴,刚满十岁的小陆暄看的热血沸腾,恨不得下场大展身手,无奈被老爹一把按住,眼巴巴地看了一下午。那次是靖王拿了第一名,陆暄清楚地记得陆炀笑着赞叹:“殿下前途不可限量。”

斯人已去,如今想来还有些伤感。

“到了。”林庚停住脚步,对着陆暄做了个“请”的手势。陆暄刚要迈步,林庚却似想起什么一样,“唉”了两次,满脸都写着欲言又止。

“咳,将军,”他有些不好意思,放轻声音道,“您先等等,我去找件衣服来。”

陆暄莫名其妙:“啊?”

正午时分,天气也暖和了一些,她刚换下了参加冠礼的正式长袍,随便穿了一件青白相间的单衣,配着简洁的黑色腰带,袖口按照练武的习惯扎了起来。陆暄低头打量了一番,横看竖看都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这衣服衬的人肩宽腰细,十分精神,便给了林庚一个非常自信的眼神。

林庚:“……”

一炷香后,陆暄被三位宫人以迅雷之势完成了大改造——一个更衣、一个梳头、一个点妆。一头黑亮的长发被绾成高髻,饰以纯白的珍珠簪,配上一袭檀色长裙,让整个人都温柔了不少。宫女要“点绛唇”的时候,陆暄都快被那艳红之色闪瞎眼了。

等在门外的林庚也许是良心发现,终于救场道:“好了好了,快请陆将军出来,宴会马上开始了。”

今日这射柳宴说是“恰逢吉日”的皇家聚会,但人们都心知肚明,还是给足了贤王面子。一道入席的还有皇太后和后宫妃嫔们,几位郡王也携家眷落座,颇为热闹。陆暄只想悄无声息地进来坐下,没想到刚好碰见因为贪玩跑下台的小太子,一句奶声奶气的“陆将军”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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