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51)

过了一会儿阿睿跑回来站在车门旁,低了头对车内的白老爷复命:“老爷!前方不给通行!日本人说是有抗日分子这活动,要一个个搜身检查。”

“早死仔!四撒旦!我桌死你!①”白老爷听阿睿这样说,气得飙起了潮汕话。

齐鬙殷也知道什么有“抗日分子”只是日本人的借口,封锁关口不让人通行是真的。

“不让出行可怎么办啊?我的家人还指望着我出去糊口。”一名穿着短褂的男子说道,他的手里拿了一个挑酒水的扁担,看他的模样像是两地来往做生意的。

“你们吵什么?!”前面日本人身边的狗腿子摞起袖子,他的眼珠子朝人群中转了一圈没好气地说道,“太君的话还听不明白吗?再嚷。一个个毙了你们!”

他转身对着身边的日本人点头哈腰,脸上的表情极速地转换成谄媚:“太君,我说的没错吧?”

说完自觉地退到了他的身后。

日本人也不瞧他,他双手握住顶地的刺刀,以一付睥睨众生的姿态盯住站在他面前表情各异的人们。

嗡嗡嚷嚷的声音静了下来,有的人低下眼睑大气不敢呼一声,有的人敢怒不敢言,也有的人寻思如何冲出去,另一些人沉默着翻白了眼虎瞪着眼前的日本人……日本人满意这些人的胆怯脸上浮上些许得意……他便是要用凶狠震慑住反抗者令他们无招架之力。

“阿爹!这可怎么办?”白小姐望向前方道路受阻有些焦急地问着白老爷。

“不要担心!会有办法的!”白老爷安慰自己的女儿道。

安太太明显被白小姐的焦虑感染到,恐惧得靠向儿子,齐鬙殷小声安抚母亲的情绪,一边又道:“白老爷,这里既然被日本人封锁,不能久留!我还是找别的出路!”

齐鬙殷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靳伯和他的小儿子靳彬,日本人把守得如此严实,他们能不能安全抵达北京呢?他担忧起他们的安危,思绪又被眼前的现实强压下去,又拉了回来。

“恐怕别的关口也被日本人给锁住了……”白老爷叹息道。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一声枪响,站着的日本人被击倒了,随后是一片枪响聚在前面的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向他们跑来,不知打哪来的手/雷一阵爆炸声,黑土卷带着石子飞扬砸在了汽车车盖、玻璃上发出一阵“哗”的响声,仿佛什么倒塌了般,猛然变故令车内的白老爷瞪大眼盯住前方,他的一只手有些颤抖准备拍打阿睿要他开车走。

“阿睿!阿睿!”他唤了几声没有人回答。

“阿爹!阿睿他不在车上!”白小姐失声,“他、他……死了……”

白老爷转过头才注意到车窗上滑下的一行血渍,阿睿紧紧闭上了双眼,他的一只手还抓在车窗上。一向情绪不大有起伏的阿娣此时浑身发抖倒向白小姐,吓得哭出声来……

白小姐在一边安慰着阿娣,忽而又一只手套在安太太的胳膊上强撑精神。

安太太也闭住双眼不停地念佛:“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带我们脱离苦海吧!”

齐鬙殷一眼不吭冲下车,把阿睿放倒地面自己跳到驾驶座位上启动汽车,他望了左右观测后视镜,拉住手刹,轻踩油门倒车往反方向驾车去。拥在关口的那群老百姓恐惧留有对生存的渴望,跟在车尾头也不回得朝前冲,日本士兵举起机关枪在后面扫射,逃亡的百姓被流弹击中一个个陆续倒在了血泊中,横七竖八地叠躺一起,一时间哀嚎声不绝于耳,浓浓的黑烟弥漫将天空压得极低……

齐鬙殷听到阵阵的枪击声和那些倒下去的人临死前的哀鸣声心收紧了一团。从他的前方冲出一伙手里拿枪的人奔向日本人,像是中国人。他们有的人朝齐鬙殷看了一眼:“中国人?”

齐鬙殷点点头,他从后侧境望去他们离去的背影想:是爱国志士吗?他忽的起了槟州有一家医院英国人开的,医生大多是爱国的南洋华侨,有些人是他认识的,就暂时躲避到那儿吧。

“白老爷,我们暂时在圣约翰医院停留吧。”齐鬙殷留意着四周对白老爷说道,他的声音中带有些波澜不惊。

“这些小日本天杀的……”白老爷满意齐鬙殷的临危不惧,他也受够了日本人的残暴,白老爷闭上双眼不再去看前方。

为了躲避日本人设置的关卡,齐鬙殷故意多绕了几个弯,从外围绕进了圣约翰医院。车子停靠在医院前,他开门让白老爷下了车,又开门去搀扶安太太,安太太颤兢兢出了车门,一直闭目抠着佛珠念佛。

阿娣抱着行李抖成了一团,白小姐随后下车朝圣约翰医院望去,这是座造型异常普通的两层楼医院,灰白色的四方型建筑,深褐色的窗边,若是和其他普通建筑有一点不同的便是这座看起来不起眼的医院上挂有一个十字架,这原是一家英国传教士在这建造的教堂,后来改成了医院,既可以传教又能救死扶伤。

白小姐仰视了一会儿医院,她在槟城出生、长大,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医院。她在晃神间,齐鬙殷轻柔地说道:“我们到里面去吧!外面毕竟不安全。”

白小姐羞涩地望了齐鬙殷一眼随着大家走进医院内,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子面无表情得从走廊那头朝他们走来,他的眼内看似深潭般无法猜测其真实意图,又时不时泛有波澜。白小姐很少见到眼神这般复杂的人。齐鬙殷上前同他耳语了一番,那人点点头答:“你稍等。”

过了一会儿一名华人医生从医院里走了出来,笑眯眯地道:“齐先生!别来无恙!怎么样?伤口好了吧?”

原来他就是当日齐鬙殷遭受枪击,为他做手术的那名医生。

“早就好了。我听说你在圣约翰医院,便来这里找你了!”齐鬙殷微笑道。

“欢迎之至!”医生手抚齐鬙殷的胳膊道,“齐先生为国家捐资捐物,为齐二爷不顾危险夜闯日本人的办事处,既爱国又重情,还有不怕死的胆魄,让我心生敬佩。”

这名医生也是奇特竟未问他“你竟神通,怎么知道我到了这?”倒像早有安排一般。白小姐打量眼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子想。

“哪里。”齐鬙殷谦虚了一番又道,“我原本是要带家人离开槟州的,日本人关闭了关口,我寻思了好些地方,便想着带着我的家人来这里暂避。”

第49章

“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就留下吧!”乔医生手插白大褂口袋内,环顾白老爷等人道,“想必你们在路上也看到了,槟州的爱国志士们组成野战队,散落在街头、巷尾奋力抗争日本人的侵略,尽管能力有限,伤亡惨重……可不失英雄本色。我这里也收留了一些伤员和避难者,因此房间紧缺、设施也很简陋,只能委屈你们了……”

乔医生也不再说话,似乎话异常地少,齐鬙殷将白老爷、白小姐、安太太逐一介绍给乔医生,他也是不卑不亢地问候了一声。乔医生三十五六岁,望着极其斯文,脸上总是挂着一付暖阳般的微笑,可如仔细观察,他的双眼罩着一层冰霜没有温度,甚至对周遭流露出嫌弃的神色。唯独在提到抗日时显露一些真情,乔医生身上的白大褂整齐得穿在身架上未见一丝皱褶,白得耀眼不沾一点灰尘,像扑雪的白梅香得寒冷。

白小姐没缘由地不喜欢乔医生,他眼眸深处藏着的拒人千里的态度让她觉得他在故作神秘,也或者说是故作深沉。

“乔医生,我是相信你的。若没有你,我齐鬙殷恐怕早死了。”齐鬙殷听到乔医生如此说感谢道。

阴暗的长廊似乎总是走不完,时不时散发呛人的消毒水味道,以掩盖弥漫的血腥气、腐肉的臭味。白小姐路过一间间敞开门的病房,诚如乔医生所说,圣约翰医院病房紧张,面对敌人的丧失人性的虐杀,伤者、逃亡者与死亡擦肩而过时对活下去的渴望以及对死亡残留的恐惧记忆转换成麻木状态支撑住自己,这些脸庞上笼罩出无法区分的高度一致的冷漠,眼中黯淡无光,心理实际已处崩溃边缘。

圣约翰医院不是永远可靠的避难所,人们也分外清楚,或许哪一天日本人攻入进来,像在别的地方一样,意图用残暴震慑被侵略者,以恐怖的虐杀手段让人失去抵御乃至生存的欲望。在这群人中也有大无畏的勇者,他们踩着死亡线视死如归,越是压迫越是让他们生出无与伦比的勇气,这份勇气鼓舞自己不丧失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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