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44)

鲁晓颦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来,朦沌中她看见一团人影守在床边,困乏的双眼抵抗了几下睡意,徐徐张开了双眼,却看见此生最不愿见的人……

他果然还是来了……

鲁晓颦侧过头,面朝墙壁去不愿看他。

张笃承不以为然站起身问:“你头还疼吗?”

他伸出一只手想看额头伤得如何,鲁晓颦却把头完全别到床的内侧,盯住木墙发呆。

“为什么?”鲁晓颦陡然问道,她的声音缈如轻烟,一转眼的工夫就消散不见了。

张笃承不知道她意有所指哪一样?一时呆住不晓得怎么回她。

“为什么要杀我的父母、哥哥们?仅仅因为我的缘故吗?”鲁晓颦的声音忽而凄厉质问道。

张笃承怔住了,暗想她果然是忆起了过去。他望着鲁晓颦一动不动,忽然又担心她动起怒来会影响伤口转而柔声道:“别生气了,小心伤口绽开。”说完俯下身子要去看她,为她掖进被角。

鲁晓颦斜眼愣神间,恍惚中感到张笃承靠近了自己,她的眼中嫌恶的神色瞬时即逝,猛得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张小泉剪刀转过身扎向张笃承。

寒暄中的张笃承看见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军人对危险特有的敏感,让他条件反射地伸出一只胳膊抵挡住了鲁晓颦的进攻……

剪刀还是刺进了张笃承的胸口却不深,仅是皮肉伤。张笃承牢牢地钳制住鲁晓颦瘦弱的胳臂,将她从床上拖拽起,一只手有力地掰开她手里紧抓的剪刀砸在了地上。

张笃承面色阴沉地望住自己胸膛上的血窟窿,他体魄雄健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鲁晓颦竟然想杀他……她昂首瞪视他,嘴角上挂有轻蔑的笑容,身子却不住地颤抖……

张笃承又怜又气忽然想到什么问:“你是故意撞墙的吗?用苦肉计?”他问这话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他没想到一个女人为了杀自己不惜做到这般地步。

“不然呢?”鲁晓颦讥诮地反问,“我如何引你来?张三公子!”

张笃承暗道,以撞墙自尽的手段闹得天下人皆知他张笃承是要强娶,利用他对她的怜爱引到她家秘密行刺吗?若是失败,闹出去也只是情杀未遂。保全了他人不受诛连吗?她什么时候变得心思如此缜密的?不过心思再缜密,可惜她的身板娇弱、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行军打仗、训练有素的军人呢?张笃承的脸上阴一阵阳一阵。

猝然张笃承听见鲁晓颦喊他“张三公子”,仿佛看见了娇俏的女孩转动乌黑的眼睛坐在阳光地里回头看他……他一失神松开了她的手……

鲁晓颦有些恐惧地轻咬住嘴唇,不知道张笃承会怎样处置自己,大约也会毫不留情地处决自己吧……

他望住她,将她的脸庞、表情、身段牢牢记进脑海中,突然话里带有不舍道:“我过段时间就要离开无锡了……”

鲁晓颦有些意外他说这样的话,却始终侧着头不去看他,张笃承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多保重……”说完,张笃承要走出房门又停下来,他望着穿着白色衣裤的鲁晓颦,好像欲碎的雪花,想到此后的诀别心中又是一阵沉痛。

他忽然想起左将军说过的话,问:“你知道刘绍才是做什么的吗?”

鲁晓颦依然没有看他,张笃承站立良久始终等不来鲁晓颦的回话,只得离去了……

待张笃承走后,她才迈着步子走到门口拴紧了院门,她虚弱地迈进卧室,自认为对不起父母和哥哥们,没有报得大仇……

她走到木箱旁看见上面放有一只木盒,大约是张笃承带过来的。她原想扔掉又忍住了,打开去看是:四只戒指和金雀含珠金镯子、翡翠镯子和金耳环。原来是几年前自己当掉的首饰。

鲁晓颦知道张笃承对自己一片深情,不然她也无法算计到他,只是这份深情是建立在亲人的鲜血上……

忽然,鲁晓颦听见屋外敲门,她心内狐疑,暗想张笃承又回来了吗?屋外敲门声胆怯而又微弱,却始终不断。她只得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桂生,他衣服沾满了灰尘,不知道他平时怎样生活才把自己弄成这付德性。

鲁晓颦盯住不敢望着自己的桂生惊讶地问道:“我不是让你去北京找你大伯伯吗?”

桂生两手拽住衣角,指尖搭在衣服上的破洞中不敢回话,忽而他张开浸满眼泪的双眼道:“我没有去……我不想离开姆妈……”

他说完哭着拿衣袖横抹眼泪,吸了鼻子断断续续地抽噎。

原来桂生没有去北京,他见母亲嘱托的有些诡异不大放心,平日躲在屋子附近。他想回家又怕姆妈责骂不敢回家,昨天他瞧见姆妈受伤了,反复纠结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敲了家门……

“你这个没出息的孩子啊!”鲁晓颦一边责怪他一边高兴地拿帕子抹掉藏在眼里的眼泪,又擦去了桂生脸上的眼泪。

桂生知道母亲虽骂他其实是心里高兴的,不住地发出清脆的笑声……

一个多月以后,张笃承带着调令领着全家人永远地离开了无锡。后来撤退台湾,在他不大的少帅府前种满了素心腊梅。每当冬日来临,枝头上生有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素心腊梅时,他便会坐在石凳上等着花开。此时,他的脑海中会浮现出自己年轻时参加的舞会,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留着齐耳的短发坐在雕花藤椅上喝茶,金色的阳光浮照在她的身上,生有片片斑斓。她和身边的女孩好像在说什么,笑成了一团。那少女忽而回过头来望住角落里的他,眼角处带着飞彩……腊梅花开了三十年,他便这样坐着欣赏了三十年……

第43章

民国二十四年秋天,随着鲁晓颦的织布坊不断盈利满钵,在一片雄心壮志中扩大规模,建立起具有现代工艺气息的纺织厂,新厂选址在惠山附近,添置了机器、更进技术、增加了手工精巧的工人。鲁晓颦的名号加之她善于经营,来买她家布匹的人络绎不绝,生意愈发红火。而立之年的她历经少女时的无忧、青年时期的无常,在大浪淘沙后变得处事不惊。在她大展拳脚的时候,一场战事正欲袭来……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鸭城桥、高桥、蠡湖宝界桥先后被日军轰炸,到了九月战火愈演愈烈,此时鲁晓颦厂里的工人们惶恐不安,平时机器作响,今天也开始停工。前几天厂里一名爱国青年小叶积极抗日,被日本人射杀在水沟里,工厂气氛凝重大家谁也不敢开口,他们拥挤在一起望着站在他们面前的鲁晓颦等候她的发话。

一名工人双手叉腰义愤填膺地怒道:“日本人占我山河,烧杀抢劫,无恶不作!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屠杀吗?”他紫红色的脸膛上生有一对圆睁的怒眼,即使不说话也能感受到眼睛主人的严肃。

“这群天煞的鬼子……听说谁因为反抗他们被杀了,尸体挂在老北门城墙上……”另一名瘦高个的青年听到紫红色脸膛男子的诘问,不住地摇头叹息,他穿着灰色短褂不起眼地站在人群中,青年攥紧了拳头和那名发问的男子站在一排,想到小叶的死,大家都很悲痛,这是名热情而又开朗的小伙儿,却惨死在敌人的暴行下。

“这可怎么办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唉……”又一阵窃窃私语声从人群里传来。

也有一些人面色惨白相互望着对方忐忑不安地担忧未卜的前途。

“大家静一静!听鲁先生怎么说。”另一名老工人打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在鲁晓颦初建织布坊起就一直跟着鲁晓颦做工,在工友中间颇有威望。

“先生!我听说别的地方已经……这情形我们的工厂怕是难保啊……”苏金旺老伯的儿子苏伦晨道。

苏伦晨这个名字是鲁晓颦给起的,他原名叫苏富喜。民国十九年苏金旺带着年仅十三岁的小儿子请女先生给儿子起个名字,他说自己文化低不懂那些听着好听的名字,希望先生能取个意思好的。鲁晓颦给他取名为“伦晨”,意味着犹如初晨冉冉升起的太阳。

她见苏伦晨年少聪颖,掌握了苏师傅精湛的织布技巧,有心栽培他,便资助他念书,等到年纪稍长留学英国深造,学习先进的纺织技术。现今苏伦晨早已归国并且是纺织厂的骨干,他见鲁晓颦始终不发话,脸上没有流露半点担忧的表情,心里已经开始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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