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43)

鲁晓颦笑道:“是该注意了!”

“看你样子气血不足啊……可曾夜咳?”韩七宝见鲁晓颦瘦弱,耳朵残疾不觉流露出几分怜意问道。

“偶尔。不常有的。”

“你这样糟蹋坏身子怎好?我曾说过那些打打拼拼的事就该是男人去做……你这样一个俊俏的人丢弃仪容妆扮,每日的像个男子般风里来雨里去,何苦呢?让人瞧了难过。”韩七宝责怪了鲁晓颦几句又转头道,“秋簟,去把阿胶拿来,给鲁先生。”

“是,夫人。”被唤做秋簟的丫头即刻去取了阿胶过来交给鲁晓颦。

鲁晓颦不收,韩七宝强塞进她的手里道:“收下吧。你也该调养调养了。”

“谢谢夫人。”被人如此关心,鲁晓颦的身上传来丝丝暖意,即刻她想起自己的复仇计划,把方才软下来的心又硬了起来。

韩七宝见鲁晓颦态度软化,心里暗暗高兴,一直强压唇间的话脱口而出:“鲁先生,前段时间和你提及的事你回去后考虑的如何?”

“夫人!”鲁晓颦佯装吃惊道,“夫人为何又旧事提起?”

韩七宝只道是鲁晓颦害羞继续絮叨:“鲁老板,我与你相见恨晚,你不用担心嫁到张家境遇如何。虽说你比我年长,但依了嫁进来的顺序你合理喊我声姐姐,我自然拿你当亲妹妹待,从此我们一同侍奉少帅,一家美满。”

“夫人,我是有夫君的。”鲁晓颦抓紧衣裳声音低沉了去,这个女人是有多爱她的夫君才如此犯傻?竟不惜委曲求全请求和别的女人闯入自己的家庭……忽而,鲁晓颦竟不忍刺杀张笃承,她怕她会承受不住。

“鲁先生,我听说你的夫君已死,你、你是舍不得你的孩儿吗?”执意要鲁晓颦进家门的韩七宝多了几分魔怔,她猛然想到鲁晓颦只有一个儿子,定然是舍不得他才不愿嫁给张笃承。

鲁晓颦听到韩七宝说齐鬙殷已经死了,触了忌讳的霉头,一激动站起身子怒道:“张夫人,我的夫君远在异国他乡,怎么竟说他死了?我不嫁少帅也不是我舍不得我的孩子……具体缘由我已经一一禀明夫人,为何夫人一定要苦苦相逼呢?”

韩七宝听鲁晓颦喊自己为“张夫人”,心内大为不满,惊疑道:“难道是假的吗?我……怎么听来的不是这样?”

“希望夫人不要逼我,我鲁晓颦感激不尽。”鲁晓颦幽然说道。

韩七宝坐着不动,思绪万千,鲁晓颦的话似乎是真实的……她若再逼迫她确实不应该了,可对于夫君又是抱歉的。她在胡思乱想间,骤然听见秋簟疾呼:“不得了!鲁先生自尽了!”

韩七宝还没有回过神,鲁晓颦已经一头撞在墙壁上,她瘫坐在地上,鲜血喷洒到雪白的墙壁上溅出点点滴滴的海棠红,秋簟早已拿出了白帕子捂住了鲁晓颦的伤口上,她头上的血顺着脸庞滚落,衣服上、地上全然盛放一片艳颤颤的红海棠。

一直在书房内边翻书看边侧听鲁晓颦说话声的张笃承听到屋外动静慌了神出了屋子,他疾步走到鲁晓颦身边,看她面色煞白依墙侧坐一边,她的身影像抓不住的雪花,稍微攥紧它便融化掌间。张笃承蹲下想查看她的伤口,他刚伸出手想拉她起身。被鲁晓颦避开她反手摸着墙壁一步步爬起……跌跌跄跄地走出了客厅……

“去叫李卓成进来,送鲁先生回家。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张笃承惯有的平稳声音竟抬高了几个声调,呵斥呆在一边的几名佣人。

下人被张笃承阴冷的眼神吓得不敢回话,更被他的呵斥吓得双腿发软,他们听见张笃承的命令,纷纷逃跑似的去找司机李卓成传达张笃承的交待。

韩七宝没料到一席话没说完遭遇突变惊得一直没有缓过神,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张笃承走到她身边,拍了她的肩膀道:“不是你的过错,你无需自责。原是……她的性子过于刚烈……”

第42章

夜风宛如一曲凄凉的歌声从张府窗前拂过,韩七宝自责地坐在床边绞白了自己的十指,她一会儿想到鲁晓颦跌坐地上鲜血淋漓的惨景,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丈夫此刻的心情大约十分不好过,不由得收紧了身躯,她惴惴不安想去看看张笃承,书房内一直出奇地安静,她顿时失去了探望他的勇气。

张笃承坐在书房里缄默良久,他摘掉长年戴着的白手套,手里拿着闪烁莹光的翡翠镯子出神,他原本是坚决反对韩七宝为他纳妾的,可是到最后也默许了……

每次望见鲁晓颦的身影如蝴蝶般落入门槛时,他恍惚回到了十二年前……即使明知道她已经嫁作他人妇,齐鬙殷还活着,他还是忍不住产生了拥有她的念头。令他意料不到的是她竟然如此恨他,宁愿死也不要嫁给他……

张笃承修长的指间摩蹭沁凉的镯子,仿佛镯子上残留着鲁晓颦臂腕上的温度。他的脑海中一直飘闪第一次会面时的惊鸿一瞥,从此她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拔也拔不去……它就像荒芜沙漠中钻出的一棵绿茸,徒生希望,却时时刻刻担心会被风沙夺去它的生命。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不仅没有在她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连记忆都不曾有过他……

在那场大雪纷飞才停歇的下午,他凝望她乌亮齐耳的短发划过蝤蛴般的项脖,仿佛在遥望什么,她的背影瘦弱,犹如梅雪跌落山岚间,不见了踪影。张笃承禁不住地靠近她想保护这具弱小的身躯不再遭受风侵雨打,她却拒他千里之外,张笃承忽然明白自己永远也走不进她的心中……

可他多看她一眼便多了一份牵挂,以致于控制不住自己迈近她……

张笃承的眼内浮出一片红,只觉得眼睛有点酸痛,他自笑自己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不曾有过畏惧。怎对一个弱女子如此怯懦?

他闭上双目回想下午鲁晓颦受伤的样子,忽然很想去看她……

第二日张笃承独自驾车到鲁晓颦的门前,之前他曾偷偷跟踪过她几次,只不过那时他想查出鲁少陵的下落……现在,他依然放不开父亲的死,他也丢不下鲁晓颦。人呵,怎么那么复杂呢?他对自己的反复无常哑然失笑。

他推开大门,门没有上锁,他朝堂屋望去,门是虚掩的,他走进门内关上院门,环顾身处的院子,院中一尘不染,大约是鲁晓颦勤于打扫的缘故。

院子里种有一棵树叶蔽零的桂花树,时下初春气候并未转暖,桂花树至今便未发新叶罢,在虬枝苍劲的桂花树边生有一丛枝条菀结的忍冬,有的已顺沿桂花树干攀爬,待到夏日时对生的白色、金色长梗花叶斜卷、细长的花蕊吐丝,散发出醒脑的暖香糅入炎炎夏日里。在桂花树旁又栽有木香、一串红、红玫瑰、大丽花……

花丛围绕搭建简陋的鸡棚,院子中央是一口岁月悠久的老井,井边丛生的棣棠花卵形叶端打了黄色的花骨朵,再过些时日便要开放了。花木、笼鸡、古井它们代表着鲁晓颦深藏的内心世界,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鲁晓颦遭受过许多风风雨雨,她的心中始终怀有一片浪漫的色彩。

张笃承想到鲁晓颦在这座庭院中度过了十二个春夏秋冬,他想象她春天时坐着赏花;夏天时手拿蒲扇扑捉流萤;秋望金澄澄的桂花开遍芳树佳木间;冬天静观飞雪扑帘……

鲁晓颦的身影时而明晰,时而朦胧,逐步矮进了花丛中……

张笃承手中捧了一只木盒,推开了堂屋的木门。屋内似乎阒然无人,一片空寂。张笃承想喊鲁晓颦,却不知是该喊她“晓颦”,还是“鲁先生”?他想到此刻鲁晓颦伤势没有痊愈,应该还躺在床上养伤。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照看她呢?他皱紧眉头有些不痛快地迈进了鲁晓颦的卧室。他忽然感到唐突,站在门口一会儿,望见她头上缠了白布平躺在床上。思量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他把木盒摆在木箱上,自己寻了一把酸枣木凳子,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守望着……

她的肤色还是和以前一样过分得白皙,只是从前是白得透亮,现在是无营养的苍白。他联想至她受的苦是自己造成的,越发不知道如何和她开口了。她的睫毛还是那么长那般好看,张笃承望着她刚硬的内心柔化,塞满了一团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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