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有吃的,那妇人便安静了,乖乖地跟着入了内堂。壮汉见姜月穿戴气质皆是不凡,指不定是什么望门大族,不愿挑起事端,也就随了她去。
许是先前闹得很了,有些饿,那妇人一坐下,便一手捞了一块点心,齐齐往嘴里塞去,呛声直起。
姜月忙递给她一杯清茶,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残渣,顺便给她拍了拍背顺气,心里想的确是待会卫林来了这事该如何梳理。
说起来,姜月本没打算管这事,一来她人微言轻,再一个自打荣阳公主那事以后,姜月行事谨慎了许多,不想再惹祸上身。那两个壮汉虽有些粗鲁,却也没伤到那个妇人,等她的家人把她接去了也就好了。再到后来,见没人上前认领,那壮汉又似没了耐心,姜月这才走了出来。
这一幕凑巧落在闻讯急急赶来的青衫男子眼里,一时间他竟怔了怔,眼神有些飘忽。
青衫男子行色匆匆地走到姜月面前,拱手作揖道:“在下来迟,累姑娘照看我娘!”
青衫男子一进来,那妇人就凑了过去,还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块点心,像孩子分糖果似的。
姜月脸色有些难看地打量了他一眼,微怒道:“你娘这状况,怎可让她落了单?”
那妇人一听姜月的语气,又变回先前胆小的模样,躲在青衫男子身后,怯怯地望着她。
青衫男子拍了拍他娘的肩膀,又转头向姜月赔笑道:“姑娘教训得是,是在下的疏忽。”
这时门口出现了卫林的身影,姜月握了握那妇人的手,轻声跟她道了别,就径自出去了。
见她要走,青衫男子忙道:“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在下改天好登门拜谢!”
姜月没有回头,只向后摆了摆手便施施然向外走去,血色夕阳下她发丝轻扬,纱裙仙逸,留给那青衫男子一道清绝飒爽的背影。
直到那背影渐渐没入橙红的夕阳中,青衫男子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突然多了丝期待,又有些怅然若失。
青衫男子姓樊,名莒,北魏人,于多年前举家迁居西梁。
刚来西梁,樊莒一家人还算和和美美,时间一长,父亲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家里的财物尽数被败光,而他本人更因债主逼债,逃了出去,至今杳无音讯。
樊父的离开,对樊母打击太大,她疯了,每日幻想着樊父还没走的日子。这才有了姜月今日看到的一幕。
听说娘在集市的时候,樊莒丢下手中的药篮就赶了过来,他担心他晚到一步,他娘便会被人欺负,上次他娘偷跑出去,就被几个孩童扔得满身是泥。
世人对他娘的冷漠,他早已习惯,在路上他想过各种状况,没成想匆匆赶来却看到了令他动容的一幕。她就像个仙子一样,细致地看顾着他娘,他温雅、柔和、细心,连发怒的样子都那般朴拙可人。
他早早尝尽人情冷暖,一颗心早就古井无波,却不知为何,此刻望着那道渐去渐远的背影,心里竟是有些发烫,像是又活了过来。
☆、番外一:世安公子的糖葫芦
我是赢世安,北魏王第五子。
我是芈后幼子,身份尊贵,身边从小围着一群玩伴,但我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我的兄长。
我的兄长英武不凡、学识渊博,待我亦师亦友,陪伴了我整个幼年,是我幼时最亲近的人。
我的兄长叫赢机,虚长了我三岁,是已故珍夫人的独子,也是北魏的大皇子。他从小寄养在母后身边,同我一起长大。
因其母妃早逝,又无母族照拂,便是教养在母后身边,也备受冷眼。虽然兄长从来都是喜笑颜开,但我一直知道他是在意的。
有一日,母后在宫中举办宴会,我因为揍了一个将军的独子,被母后罚跪了两个时辰。兄长听说后过来看我,问我为什么,我眨了眨眼告诉他:“他说你坏话,该打。”
那一次,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他前所未有毫无保留的笑容。
有一日,我突然很想吃菜市口的冰糖葫芦,兄长便将我装进水桶,自己扮作侍从,偷偷带我溜出宫去。为了不被母后发现,回宮的路上,他又把我小心地拢在怀里,然后策马急行,终于赶在宫门落锁之前把我带回了寝宫。
那天街上流光溢彩的万家灯火,逆风而行的策马狂奔,兄长脸上满足的笑容我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了。
回到宫后,我把那串糖葫芦了藏了起来。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兄长脸上的笑容渐渐得少了,变得沉默寡言,对我也不理不睬,还故意躲着我。
我一开始以为,是父王母后太过偏心,于是开始变得叛逆,做了一些惊世骇俗的事,因此经常惹得父王埋怨及母后落泪。
可是,兄长还是不肯理我。
后来有一次,母后带着我同兄长一起去外祖家赴宴。我见兄长匆匆离席,也偷偷跟了上去,却发现兄长和表姐芈雪在后花园里悄悄说着话,语笑嫣然,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光亮。
慢慢的我懂了,兄长喜欢表姐。我就想着,会不会因为表姐,所以兄长才不理我。我很小就知道,母后把表姐当做我未来的妻子进行培养,总是制造机会让我们增进感情,我也只当自己多了一个玩伴。
兄长喜欢表姐,所以他该是讨厌我吧,如果没有我,他和表姐就可以顺其自然。更何况表姐身后还站着大将军府,这也是没有母族的兄长,所看中的吧。
定是因为如此,兄长才疏远我。
于是,我开始躲着表姐,见了面也不给她好脸色,母后问起,就说我讨厌她,时间一长,母后也不再提起表姐了。
可是,兄长还是不肯理我。
那时候,我盯着那串硬邦邦的冰糖葫芦,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兄长才不愿意和我亲近。
于是,我开始偷偷跟着兄长。
我见他叩响了某个奸臣的门铃,谄笑地拱手作揖。这不是我的兄长,我气愤地吃掉了一颗糖葫芦。
我见他频繁出入声色场所,和那些曾经嘲笑他的纨绔子弟称兄道弟。这不是我的兄长,我恼得又吃掉了一颗糖葫芦。
我跟着他去赈灾,看到了他对那些难民的冷酷无情。这不是我的兄长,我一生气又吃掉了一颗硬邦邦的糖葫芦。
我望着剩下的两颗糖葫芦,犹豫着还要不要跟下去,我很怕我再跟下去,我的“兄长”就彻底消失了。
可我还是跟了去。这一次,让我彻底相信,我的“兄长”,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天,我跟着兄长又来到了那个院子,这里我已经来过几次,我驾轻就熟地摸到了窗户后面,猫着眼看着兄长和一群酒肉朋友侃侃而谈。我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兄长,就出去游荡了一会,等我再回来,却看到了让我恶心至今的一幕。
我登时就倒地不起,把晚膳全给吐了出来,全身无力地躺在那里。后来,兄长还是出现了。他面无表情地把我扛上了马车,一路无言地送我回了寝宫,直到我卧床休息五天,他都没有再来看我一眼。
我这才明白,我的兄长已经彻底回不来了。
我掰下剩下的两颗糖葫芦,一颗一颗地扔进后花园的池子,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我以为,我不再注意他,事情就会回归正常。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又过了几年。
因为之前的汲汲营营,赢机很快在朝中树立了自己的威望。他开始打压我,到处散播我身体羸弱的消息,让群臣以为我不堪大用,背地里又对我的心腹下手,甚至连教养他的母后也不放过,母后还因为勾结芈家的罪名被禁足了半年。
我始终不愿与他为敌,于是让心腹隐藏实力,明面上的势力通通转入暗线。
尽管如此,赢机还是不肯放心。
两年前,在北魏和西梁的边境处,有一个叫“璃”的部落,频频滋扰北魏的百姓。璃是在二十五前那一场叛乱中从北魏脱离出去的,父王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而这个部落出产的战马早就让父王垂涎不已。因此借着这次的挑衅,父王誓要不顾一切代价将其收复。
而这个叫“璃”的部落,大片领土深入西梁腹地。若从北魏强攻,势必会拉长战线,不利于补养,于战备有亏。
因此,父王打算借道西梁,以万全之策应对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