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她赌错了。
荣阳公主快速走到姜月面前,弯下腰再抬了抬她的下巴,端详了她片刻,然后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大胆奴才,本宫也是你可以直视的?”
心爱之人不在意她,原本就让她伤心,还被一个小小婢女撞破,这让她尤其难堪。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这竹苑以往并没有婢女伺候,在这档口,不由得就有些想多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卑下的婢女居然拥有一双纯粹、干净、热情、还高贵的眼睛,而她在她的眼里居然看到了同情,没错,这个卑贱的婢女居然在同情她这个西梁最尊贵的女子。这些都让她很愤怒,当然她也确有愤怒的资本,同时她也有发泄愤怒的本钱。
姜月被扇得歪过头去,她将头埋得更低,规规矩矩地跪在原地,一声不吭,尽量减少存在感。
“世安公子,你不会怪我替你管教奴才吧”刚刚烈性地教训完姜月,她转头就换上了温和的语气,对着世安公子撒娇。
“公主教训的是。”世安公子瞟了一眼姜月脸上的指印,皱了皱眉,才低声说道:“还不快下去。”
姜月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敛眉顺目地退了下去。
夜间,世安公子来到姜月的住处。他瞥了眼姜月肿胀的右脸,递给她一瓶涂抹的伤药,低低地问道:“委屈吗?”
姜月摇了摇头。
他抵抗不了她无辜的眼神,于是又意味深长地温声解释道:“她是公主,任性一点也无妨。你是婢女,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忍受。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世安公子叹了口气就走了。
姜月听得出来,世安公子想说的是,她得认命。
姜月侧躺在床上,咬着牙,撇着嘴,倔强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认命吗?
她姜月,认命,也不认命。
既然取代了原来的田希月活了下来,那么田希月这个身份带来的好的坏的她都全盘接收,这是她的认命。她也不认命,她相信只要运筹得当,烂牌也可以打好,总有一天她要摆脱现状,主宰自己的命运。
☆、路见不平
空气中夹杂着初夏的躁闷、黄桷兰的清香以及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大理石的地面上,狼狈不堪的阿梅跪伏在地,抬头望向盛怒中的朱总管。
“阿梅,你可知罪。”
“知。”
“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无。”
“你八岁入府,公子可曾亏待你?”
“无”
朱总管重重叹息一声,“那你到底为何要背叛公子?”
一语问出,一脸木然的阿梅,面色才终于起了变化,她抬眸望向不远处的白色身影,自嘲笑笑:
“为何?你问我为何?”她笑得有些扭曲,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慢慢晃到了公子跟前,幽怨地仰视着他。“公子想知道为何吗?”
赢世安终于扫了她一眼,他墨眸微弯,漫不经心道:“让我猜猜,赢机同你说了些什么?”
“你知道,你竟都知道?”阿梅惊得瞪圆了双眼,踉跄地退后了一步。
“崇微十八年,一向刚直不阿的赵御史,牵扯进右丞相贪墨一案,被判举家流放千里,流放途中全家被暗杀……”他顿了顿,睨了下首的阿梅一眼:“只余一个女童,赵、雪、梅。”
阿梅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那为何还要留下她?
“而此前,诸臣议储。众人皆言当立嫡,唯有赵御史坚持立长,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于是,他告诉你,是我构陷你的父亲,甚至暗杀你全家,对不对。”没有疑问,是肯定。
阿梅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回想起这些年的经历,更是又惊又悔。
当年,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花了半个月才回到了上京,无家可归,只能在原来的御史府附近转悠,就这么被朱总管捡了回来。她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公子府,直到两年前来西京的前夕,那个人告诉她,世安公子是害死她全家的凶手。
他说他可以帮她报仇,但他需要一些帮助。她信了他的“证据”,也应了他的要求。半个月前,她接到了一个指令,那人让她接应刺杀公子的杀手。
她照做了,公子却毫发无损。
她太蠢了。公子一早便知晓她的身份,若真是她的仇人,又岂会留她到今日。公子亦早知那人的阴谋,否则也不能全身而退。
她也太坏了。公子收留了她,让她免受流放之苦,甚至知道她的阴谋还留着她。而她,居然轻信谗言,恩将仇报,一直向那人提供情报,还险些害死他。
阿梅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她恨自己蠢,恨自己好坏不分,恨自己给父亲丢人,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阿梅的手慢慢上移,从发间摸到了一根铜簪,将它拔了下来。
“叮”的一声。确是赢世安广袖一挥,扫落了阿梅对准脑袋的簪子。“好好活着,替赵御史。”说完,便佛袖而去。
路过葡萄架的世安公子,发现墙角探头探脑的姜月,忍俊不禁道:“又听墙角?”
姜月立马记起上次的悲惨教训,讪笑道:“路过,呵,路过。”
“不过,所以,公子是一早知道阿梅和那杀手有勾结?”
世安公子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直愣愣地盯着姜月,像是在说:你说呢?
“所以,那日在亭子里,公子是在装睡?”
世安公子轻笑出声:“还不算太笨。”
“所以,月娘白白折腾了一通?”
“那倒没有,听着像是挺有趣的,倒是有些可惜,没能睁眼看看,你当时那模样一定滑稽极了。”
姜月扶额,突然灵光一闪,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所以,紫衣杀手也在公子预料之中?”
世安公子嗤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啊。”说完,伸手就要去点姜月的脑袋,手到半空却顿住了。
“对呀,对呀,神仙可不就是长您这样?”姜月心里如此想来,确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漏了嘴,暗道不妙。
果然公子马上反问,“哦?如此说来,月娘还见过神仙?”
姜月在心里“呵呵”两声,面上尴尬笑笑:“在梦里见过!是梦里,梦里。”
“原来如此!月娘竟是连做梦也会梦见世安。唉,这可怎生是好?”语气中竟是有几分委屈,几分了然,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长叹一声后,赢世安便扬长而去。只余满脸绯红的姜月待在原地,气的直蹬脚。
是日,卫林终于得空带姜月出门,他们去了西京的西市。完成采办之后,姜月便自顾自地逛起了商肆,她想打探一下这边集市的行情,看一看有没有适合她的营生,毕竟银钱是唯一能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等事情办妥,就去了和卫林约好的茶肆等他,落座后,还没饮完一杯茶,便被门口的喧哗给吸引了去。
只见茶肆门口两位壮汉,正挥着手招呼着一个素衣妇人。
“走,快走,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那妇人佝偻着身子,悲戚地喊道:“相公,不要赌了,跟我回家吧。”又抹了把鼻子:“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高个壮汉大声呵道:“赌什么赌?我们这是茶肆,又不是那赌坊。出去,快出去。”说完一把拎起那妇人的衣领把她往外拖。
那妇人一急,挥动着双手试图打断那壮汉的拖拽,嘴里还是不停地重复着那句:“相公,不要赌了,跟我回家吧。”
高个壮汉吹了吹被挠伤的手,厉声呵道:“真是个疯婆子。”
然后连同那个矮个壮汉,两人一起将她钳出了茶肆。高个壮汉拢着手对着行人大喊:“唉,这是哪家的妇人,快快领回去罢,再来这发疯,扰了我们的生意,那可就不美啦。”
瞧热闹的人,围了来,又散了去,却不见有人上前认领,那妇人被钳制着,身子不停挣扎,嘴里仍念着她那个赌鬼相公。
过了一会,两个壮汉将那妇人重重放下,不耐地一把推开。
那妇人歪歪倒倒落地,头在门框上蹭了下,倒像是有些清明了,突然变得怯怯的,不再喧哗,那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可怜巴巴地望着两个壮汉手中随时可能会砸下的棍子。
正在这时,姜月走了出去,她不顾各色的眼光,将那妇人从地上搀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轻声哄道:“阿姑不怕,我们吃点心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