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启怜道:“为了什么?”
朱宪戚道:“尹宝瑟。”
光影辗转,静默半晌,商启怜再次起步,走近朱宪戚时,他神态极为平淡:“研王亦是慈心大发之人。”
“这桩婚事最不济是太后有意试探我,而我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也不容许任何人娶她。”朱宪戚眼神冰冷地欣赏夕阳,“我要一切必须归于平静。”
他真的选择了退步,还是掩人耳目以退为进?商启怜擦去点目光,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朱宪戚,仿佛天下万物于他悠长的眼底,终将沦为垂首之姿。
宁顺二十一年三月初二,上谕礼部,授以册宝,封立五皇子朱见澌为大寐皇太子,佐百年大统,固江山社稷。至于太后谈及的那两桩婚事,她自己是一边剥出紫澄澄的果肉,一边笑着给到两个字:乌有。
——
“哥——”
听到尹宝瑟的呼唤,风里的尹弦州收拢思绪,侧眸盯着楼道,伴随愈来愈清晰的踏梯声,尹宝瑟抱着他的披风,噔噔跑了上来。
一口气从底层爬至最高,饶是尹宝瑟身子清健也有些吃不消,她喘了会儿,朝尹弦州离近,乱发贴在耳侧:“你上望仙楼来干什么,瞧美人吗。”
尹弦州看看她,对之一笑:“嗯,瞧见了,这便与你下去。”
尹宝瑟惊讶道:“你竟然学会了油嘴滑舌……是商启怜教你的?”说话期间先将披风递给他。
已入深春时节,今年却暖得格外慢些,望仙楼顶楼的风煞是轻狂,入夜时分更像碎刀片往脸上切,尹宝瑟下意识为他拿了件披风。
尹弦州接过妹妹送来的披风,套了上去:“他可没工夫教我这些,宝瑟你生得美,还不让哥哥夸了吗。”
尹宝瑟齿间咝咝不已,搓胳膊道:“天呐,我求你勿说了。”尹弦州:“恶心么?”尹宝瑟:“哪的话,不恶心,哥你生得秀俏,多该说说这些话,就是别与我说,我打赌你路上随便逮个姑娘施展施展,她们即刻对你死心塌地了。”尹弦州笑:“这我不干。”
尹宝瑟摸向腰间,一愣,尹弦州问怎么了,她伤感道:“出门急啦,钱袋子里是空的,还想买津婆铺子的烧饼吃呢。”说罢将轻瘦的钱袋甩给他看,尹弦州怔了怔:“诶,你换新的了?那只旧的钱袋虽然样式朴素,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嗯……那只我用腻了。”尹宝瑟重新将它系回腰里,“所以就买了新的。”二人正在下楼梯,她忽然回眸,冲尹弦州灿烂一笑。
尹弦州的心口宛如挨下一拳,复听尹宝瑟道:“我发现噢,自从客岁太后寿宴一过,哥的性子就变了好多,怎么说呢,我感觉你没以前好玩了。”
他注视尹宝瑟的背影:“我以前能有多好玩。”
“哥以前就算是欺负我,忤逆我,训斥我,就算是忍无可忍要跟我打架了,那也都是好玩的!”
尹弦州万分委屈,欺负忤逆训斥打架不是尹宝瑟常常对他干的事么?
但尹弦州不忍拂她的意思,搭了一腔,只听尹宝瑟继续感慨:“哎,不愧是当官的人了啊,什么叫不失风度,什么叫才高气清,哥用自己给我做了个十分透彻的诠释,很好,我以后会学着点的!”
尹弦州揉她的头发:“一味踩咕我,如此闲情逸致,你有空寻我消遣,不若担心担心自己。”
“担心自己?”尹宝瑟护着发顶,瞅他一眼,“我担心自己干什么,我的小日子一劲逍遥快活,旁人羡慕还来不及,生那种讨厌的心思做甚么呢。”
“你……”尹弦州慢腾腾拿开手,神色不明地肃然道,“你现在还悦慕商启怜吗。”
尹宝瑟当以为他要问什么,浪了一声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我现在就喜欢跟哥哥你蹭在一起,你可别躲,我会缠你一辈子的。”
尹弦州柔柔浅笑,点头道:“还望小妹宽心,兄长一定会把你嫁出去。”
“我不要嫁!”尹宝瑟不爽地哼了哼,扭头快步下楼,重踩着楼梯。她铿锵有力道,“我不要嫁,我知道爹爹想让我凑去太子的跟前,可我不愿意,我会让爹爹断了这份心思。哥,唯独此事,拜托你千万不要立去爹爹的那边。”
楼道虽无强风侵袭,但尹弦州罩紧了披风:“我答应你,不会的。”他闪了闪眸子,望向钱袋上的鱼戏莲叶,轻心说道,“这钱袋子不管过多久,即便它褪色泛旧,也是独一无二的。”
尹宝瑟有点迷惑不解,转头看他。
盛大的余晖射向望仙楼的八方角落,他们停在局促的转角口,尹弦州沐在光里,周身飘浮着细尘。
他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宝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朱见澌:老子是太子啦!
尹弦州:可恭喜了。
第43章 升官
今年的春意来得太晚。
烦躁的梅雨过后,总算等到日子放晴。
皇城庄肃如故,崇墉百雉,上空偶尔滑过飞鸟的线影,天幕压制着底下那旷野一般广漠的校场。
禁卫所的男儿正在场上比试,几个挥了汗,扯掉衣服继续打,商启怜心下堆着事,一招不妨叫人踹了手臂。
踹他的人稳稳收脚,眼神状似恭敬,而分明透着股浪里浪气:“统帅心不在焉,想啥呢,媳妇么。”
周遭的人吁嘘出声。
商启怜不顾疼痛,望了望飞鸟消失的尽端。
飞鸟越出墙头。他看向小臂上热乎的淡青块,朝那人斜眼:“真狠,你踹的又不是沙袋子。”
“交手三场,统帅把把让我钻空子。”那人附笑说,“我踹的确实不是沙袋子,就怕这几脚再猛下去,把统帅踹成傻呆子可不妙了。”
当下一静,爆发出放肆的笑,有几人还在演武较量,耳朵不慎夹进这话,一排招式全乱套,停下来起哄:“去,怎能这么说吗!常杉你家中又没娇滴滴的媳妇,那是不知思之如狂的味儿,赶紧让统帅授你点心得,多多学着点,一朝讨了香妻,且就不眼红了!”
接又抛高腔:“快啊统帅,给他呛回去!”
商启怜好脾气一样,赏了副阴寒的笑脸说道:“何必合起伙来夹攻我。”
他们说:“哪敢,这不挂怀您。瞧您想美人想得出拳像开花,校场是不好玩,统帅早早回府去吧,省得再惦念了!”临罢又是此起彼伏的大乐。
商启怜知道他们是纯心在玩闹,捡起衣袍挂去肩膀,阔步下了校场。日头下吹起风浪,他又望了一眼飞鸟消失的方向。
不久前御前防卫的人中查出了无头案残孽,宁顺帝空前盛怒,将这批人五马分尸。
凑在御前当班还那么多嘴饶舌,提及圣上最忌讳的往事,也怨不得落个惨。圣上因为宁顺五年这块疙瘩,每每心火大燎,于今的问题,已不是确凿他们是否为无头案的残孽了,圣上决意至此,凭谁也不宜深究下去,待血溅的满地都是以后,几张肥位就不欲声张地空了出来。
商启怜供职带刀官未足一载,便由着声高令去兼任了禁卫统帅,百官因着此事,日日在朝上含沙射影指摘商氏的不是,这商二公子不比以往,如今于朝堂打下站脚,商承枫悬心他一念不慎就混账了起来,妄跟那辈元老们掐质,出乎意料的是他挨着一水儿的指桑骂槐,倒也听得毕恭毕敬。
“哥近日与太子可是生了不愉快么。”
谈及太子,商启怜便熄了些声量。散朝后,大伙儿心照不宣地去瞟,这锋芒毕露的野狼往他兄长身边一站,怎个有股说不上的讨乖。
“你怎么问这个?”顿了顿,商承枫道,“也挺好啊,知道情切哥哥了。”
商启怜装道:“我何时不情切大哥了,我在屏州无时不刻把爹娘大哥系心头,撒野好啊,可撒久了也念家,这不是假的,我以后就做大哥的左膀右臂。”
商承枫不戴他的高帽,只轻笑道:“你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圣上器重你,擢了你,今非昔比,你站往高处,难免会遭遇明枪暗箭,可我思索着,启怜,你闻惯了屏州的血风肉雨,开拓的不仅是孔武之力,还有坚韧不拔的眼界与野心,在你的胸襟下隐着一股大气,终有一日会透彻地释放出来。我会等着那一天的来临。”
商启怜喉结滚了滚,却没能发声,日光灿烂宏盛地瀑将过来,映挺了商启怜英锐的姿仪,他拂正官袍,对商承枫说:“好,哥要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