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是从北疆过来的,那么她一定见过不少次北疆的雪吧?
聂真一时来了兴致,决心一睹风采。
丝音坊。
聂真手执折扇,在人群中正襟危坐,等待着好戏开场。
来看戏的人很多,男女老少,想必皆是慕名而来。不过,像丝音坊那么有名的戏坊,当是一票难求。可从这些戏迷的衣着来看,富贵人家少之又少,相反,大多是平民百姓。
正疑惑着,旁人的议论便给聂真答疑解难。
“听说今天是丝音坊来京一周年的庆典。接下来的这个月,各个场次都会免费提供给咱们这些戏迷!”
“居然会有这么好的事?”
“对啊,以前丝音坊都是一票难求。现在啊,他们老板可能是大发慈悲,才会给戏迷提供一个月的免费场次。不然,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家,哪里有闲钱来听戏呢?”
“白给的谁不要呢?何况是丝音坊的好戏?绝对不能错过!”
“场次虽然是免费的,但座位却是有限的。所以想来听戏,就必须早点来占座位。不然就只有站着听戏的份儿了。”
“怪不得不怎么见富家子弟来观戏。”
“富家子弟包厢房包惯了,怎么会喜欢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
“说得也是。”
“咚咚锵。”戏台上传来铜锣击鼓声。
“哎呀,不说了,好戏要开场了。”
戏鼓开奏,帷幕散开,好戏开场。
只见一个女子背对着观众,踩着小碎步,甩动着宽大的戏服,慢慢走到舞台中央。她回眸面对观众的那一刻,全场暴动。
她身着一袭桃红色戏服,双眸似水,媚意天成,唇若朱砂,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颦一笑,艳压全场。台下但凡女流之辈,皆自愧不如;但凡君子,皆忘我沉醉。
就连聂真见了,也对其容貌称赞有加。动人心弦的不止她的容貌,还有她那天籁之音。
“我知道了!她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蔻色!”忽然有人忍不住大喊。
“难怪是丝音坊的戏魁呢!这容貌、这嗓音,简直无可挑剔啊!”
……
台上的人早就听厌了台下的浮夸的赞美。
她自顾自地舞动长袖,举手投足间演绎着她的戏曲人生。
聂真并不参与周围人的讨论。只是静静地观戏,欣赏着蔻色的一举一动。她发现,这个寻常女子的眼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坚毅。
聂真不知道,她在认真观戏的同时,台上的人也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她。
一曲终了,观众尽数散去,唯有聂真一人,仍坐在位置上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出戏,沉思良久,方才离去。
第二日,第三日……聂真场场必到,只是场场未必都有蔻色。
蔻色是丝音坊的戏魁,除非有什么特别人物登场,或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她都不会出场。
一个月下来,聂真也不过见了蔻色两三回。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戏曲的热情。有时候看看别人的人生,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桃坞,咱们戏坊什么时候又多了个‘戏痴’啊?”
蔻色倚在戏台后方的帷幕上,指着观众席中女扮男装的聂真。
“噢——那位公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他已经光临咱们戏坊快一个月了。”
“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吗?”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只听说他姓‘聂’,自称‘聂公子’。我看他文质彬彬,气度非凡,倒是个翩翩少年郎。姑娘,你该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蔻色嘴角微扬,面露喜色。
桃坞惊呼,“天呐!咱家姑娘阅尽京城无数少年郎,今日竟被一位不知名的翩翩少年郎折服!”
桃坞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童,哪里知道蔻色对聂真的情意,绝非男女之间的爱慕那般简单,而是偶遇同类人般的雀跃。
蔻色看着台下的聂公子,聂公子刚好抬眼看见她。她意味深长一笑,转身消失在帷幕之中。
有天蔻色演绎完毕,邀请聂真喝茶谈天。
聂真受宠若惊,于是慷慨赴宴。
“聂公子怎么日日都有空造访丝音坊?莫非……你是为我而来?”
蔻色羞怯地以扇掩面。这是他们相遇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坐着交谈。
聂公子听后,心中一惊。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见了她,必当醉倒在她石榴裙下。聂真虽是女子,容貌也不逊于寻常女子,但在蔻色面前,仍是甘拜下风。
聂公子豪气十足地抖出折扇,“当然。在下久闻蔻色姑娘演艺超群,容貌堪称西施貂蝉。多日之前听你演绎一曲,果然名不虚传。自此便日日造访,盼望能够再睹风采。”
蔻色闻言,十分不好意思,她自谦道,“聂公子过奖了。蔻色近日习得新曲一支,不知聂公子可愿赏脸?”
“姑娘请奏,聂某求之不得。”
蔻色唤桃坞提来箜篌,纤纤玉手开始弹奏起来。
聂公子沉浸其中,不一会儿,便道出此曲的主要元素。
“你怎么知道这首曲子?”
蔻色大惊,满怀期待地望向聂公子,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此曲唯有亲身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过去的人,才会弹奏出如此哀而不伤的境界。”
蔻色笑了,笑得那样明媚。
没错,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聂公子,你真是我的知音!这首曲子我弹奏了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听懂的人。此后,这首曲子,我只为你一人而奏。”
聂公子微微颔首,“既无人懂你,你再将此曲奏予他人,也不过是在对牛弹琴。就这么说好了,你可不许将它奏予第二人听!”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聂公子,我敬你一杯!”
蔻色举杯,聂公子回敬。两人开始畅谈。
“公子,我时常见你独自一人来看戏。说是看戏吧,我在台上看向公子时,公子的眼神又时常是飘忽不定的;说不是在看戏吧,公子却偶尔会因我的喜悲而欢喜或悲伤……公子你我既是知己,有何哀愁,不妨道出,说不定蔻色能帮得上公子!”
聂公子放下酒杯,望向天边的残月,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蔻色,道:“如果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应该怎么做?”
蔻色抬眸,看向那双被忧伤浸湿的瞳孔。
“那个人,是真心真意地爱他吗?”
聂公子答:“真心真意。”
蔻色:“那么你还想什么呢?只管去追啊!既然真心真意喜欢一个人,那么就没有什么能够成为你的阻碍。”
聂公子:“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故事里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蔻色掩嘴而笑,“我又没说是你,不过是转述这种方式而已。——不会是,真的是你吧?”
聂公子轻咳一声,“当然不是我了。”
蔻色又道,“其实,这个世间有很多人都是有很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可是我们活在这人世的时间有限,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去那些事呢?人生短暂,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聂公子闻言沉思。
她应该原谅许蒙,然后跟他在一起吗?可是,许蒙一心只有天下,怎么会想到要跟她在一起呢?况且,许蒙未必喜欢她,这一切,或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聂公子忽然就笑着摇了摇头。
蔻色莫名,忍不住问,“聂公子,你笑什么?”
聂公子方才知道自己失礼,忙以扇掩面,“蔻色姑娘见笑了。聂某只是忽然发现,其实这世间也不是所有想做的事情都能去做的。你想做的,或许只是你自己想的而已,跟别人无关。”
蔻色一头雾水,“聂公子可否说得具体一点?”
聂公子收好折扇,正色道,“其实啊,不要管什么想不想,能不能,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对了。如果真的想做一件事,那就去做。尽力去做,尽力尝试,不管结果怎么样,只要尽力过了,就好了。”
蔻色表示赞同,“聂公子的想法跟我一样。人生在世,就是应该这么顺心遂愿。”
聂公子:“对啊,谁知道自己哪天活着活着,就突然离开了呢?”
气氛忽然有些沉重,蔻色觉得有必要转移一切话题,于是道,“聂公子,陌色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聂公子饶有兴趣道,“好啊,你说。”
“从前,有个叫楚衣的歌女,她虽身份卑微,却嫁给了帝王,怀了帝王的孩子。帝王有很多妃子,也有很多个儿子。他们经常为了争夺皇位而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帝王生性多疑,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对于他那些争强好胜的儿子丝毫不手软,何况是外人?楚衣的哥哥战衣,为国杀敌,战功屡获,功高盖主。如此英雄,却被帝王一杯毒酒赐死。楚衣伤心欲绝,恨帝王杀了她唯一的亲人。她轻轻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多么希望它是个女孩。只有这样,它才不会被卷入皇权之争,才不会与她生死相别。可惜天不从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