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章:儿子篇
我叫顾思严,或者,无慈。
我是赫赫有名的江东顾府少主,或者,魔头之子。
很奇怪吗,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
那是因为我有两个爹。
一个爹是江东顾家家主,一个爹是恶名远扬的魔头。
前者总是板着一张脸,后者总是嬉皮笑脸。
前者养我到八岁,教我的是武林正统,给我的是身为少主的无限荣光。后者养我到十八岁,教我的是人人忌惮的魔功,给我的是一把他亲手铸的剑,傲霜。
前者让我早慧,后者让我装幼。
前者想看我少年老成,要我面无表情,要我断七情六欲。后者想看我少不更事,要我面带微笑,要我显七情,露六欲。
前者让我亲手将剑插进后者的胸膛。
后者让我......
罢了,不提也罢。
第8章
前者后者地称呼我两个爹似乎有些不敬。
我第二个爹只告诉我让我叫他爹。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每次想问时,看着他听我叫他爹时脸上的幸福神情,那话语在喉头转了又转,竟是吐不出来。
我曾经听苏幕喊他“照”,那便叫他照吧。
第9章
照身为魔头,却没一点魔头该有的狠辣。
难不成他爹没教过他做事情要做得周全么?更何况是灭门这种事,更应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有些时候我觉得照挺傻的。不仅没除了那根,竟然还把那根留在自己身边,竟然还亲手把那根养大。
哪怕我那时候穿的是下人的粗布衣裳,也不该这么大意的。
我被照救下来——应该说是,放过后,还仔细地在脑子里想过,倘若他问起我的身份,我该怎么说。
结果我想多了。照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问这个。
他那样坦然,倒叫我疑惑了。
我甚至还想过,也许他真的只是一个过路人,真的只是顺手救下了我这条漏网之鱼。
可是我没法不去忽略那时候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夜半难眠时,看见他擦剑时反射出的点点猩红。
还有他在屋外设的奇诡阵法,和他每次夜半出门后第二天早上回来时衣袂沾染上的血污。
我真想问问他,是不知道要在意,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当时那个情况还不允许我这个他眼中的单纯少年问出口。于是我就憋着。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后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根本不用问,照就迫不及待亲口告诉我了。
是在我被他领回那间小竹屋子的六个月后。
照又一次早上回来了,只不过这次身上竟然没血腥味。
他把自己刺骨剑随手往地上一丢,怀中却还抱着一把剑,靠在门框上望着练着基础剑式的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照的脸色竟然有些苍白。
“其实我是个魔头。”
我早就在等他开口,却不知道他一开口就是这样石破天惊的直白。
我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了。预料中的百般隐瞒竟是我一人的凭空猜想。
——他是根本不在意。
也巧,我那震惊还是表现得很适合当时那场景的。
他静了静,似乎想等我开口。
我在脑海里极力想着该怎么组织措辞。
他却以为我是惊讶得说不出话了,叹口气,将怀中那把剑轻轻丢给了我。
我下意识接过。
“这剑是我昨天亲手铸的,”他顿了一顿,神情变得有些温柔,“在我爹给我铸剑的地方。”
“当然,我爹也是个魔头。”
“你若愿意继续当我的儿子,你就把这剑拔出剑鞘,今后我会教你魔功,你帮我把魔功传承下去。你若不愿……”他歪头。
我以为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杀了我砍下我的头挫骨扬灰之类的狠话,谁知道他只是说:
“你不愿的话就罢了。我再去找个孩子来。”
我又一次愣住了。
“你不要怕。你这么小,我不会丢了你的,”他说这话时,神情是不似作伪的认真,“我会养你到十八岁,当亲儿子一样养。”
我低下头。
我想了想,想了又想。
横竖都要在这里待着呗,那不如省的他再领个儿子回来住着挤。
不过是多喊几声爹罢了。
魔功想来也很厉害,练了又不亏。
于是我费力地抽出那于我那时而言还显得太过笨重的剑来,剑光凛冽,傲雪寒霜。
他笑了笑,笑起来全无魔头风范:“剑名傲霜。”
第10章
照不杀人的时候完全不像个魔头。
而我从未见过他在我面前杀人。
照总喜欢坐在窗前,目光微抬,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地方。
我有一次也坐在照老是坐着的地方,学着照的模样,看去时,是一座雪山尖尖。
第11章
照第一次教我练魔功的时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只能练到三分为止。”
魔功难道不是越练越强的么?我抬头询问地望他。
他便和我说了魔功的副作用。
淡五感,失六欲,亡七情。照说起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
真是魔功啊。难怪魔功这么强,敢练的人却这么少。
我问照:“爹练到几分了呢?”
他沉默一会,答:“三分。”
那时候我以为三分太浅,连淡五感都淡不彻底。还是后来自己终于是练出了门道,才领悟过来:
三分何止只是淡五感。
连六欲也近乎泯灭了。
何况照那时候,绝对不止三分。
想来他才能死得那样洒脱吧。连六欲都丧失了的人,连为人的乐趣都不能体会,又怎会贪生。
第12章
忽略掉我刻意当一个乖儿子的话,照是一个好父亲。
我知道他以为我会不乐意天天一日三餐跟着他吃野味,每次都在天光微熹的时候起来,飞到五里外的集镇,只为了带份热腾腾的早餐。
我每次都会适时地露出惊喜的神情,再拉住照的胳膊,撒个娇,用少年清脆的声音道:“谢谢爹。”
照就会伸出手来捏捏我的脸。
我恶意地从来不问照,他要走多远买这样一份平平无奇的早餐。
而照也不会主动说。
很多事,他都在等我开口。
如他所愿。
我十五岁那年,拉住清晨要走的他:“爹,今个买些米回来吧,以后我们自个做。”
不是省得你累。是省得我等。我在心底说。
我爹点点头,眼中露出点点欣慰。不知怎的,竟看得我心闷闷地痛。
这个笨蛋。
笨蛋会带着我上后山抓野兔,在那小溪里捞鱼,手把手教我挽弓,射下天上落单的大雁。
隔了一段时间,照还会带着我去集镇。其实我不喜欢那喧闹的地方,可是我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喜欢。所以每次照问我要不要出去玩玩时,我总是露出期待的神情,然后看见照眼中划过一抹纵容的了然。
照甚至还教我读书写字。
我甚至快要迷上这个父慈子孝的游戏了,只是游戏终归有结束的一天。
照从来不让我读小时候我爹天天念叨的四书五经,诗书礼易,他只让我读侠义本子。里面的江湖,是我从未知道的,正义而美好的江湖。
可惜故事永远是故事。真正的江湖哪里会像故事里那样光明磊落,连魔头都能被原谅而终获善终。
我曾经问过照,他自己有没有读过这些。
照又露出他坐在窗边时的怀念神情:“自然读过的。”
——“都是我爹给我找的故事。”
我不禁对照这个爹起了很大的兴趣。
我起初还奇怪,照一个魔头,为何落笔却是那样自成风骨的一手好字。后来缠着照和我讲了很多有关他爹的事情,才明白,原来照的魔头父亲竟是个书生似文雅的人物。
照每年的二月十五都要出去三天三夜才回来。
每一年我都坐在窗前,看照飞身而去,动作潇洒利落,俊逸风流。
我托着下巴想,照是不是去见他的哪个红粉知己了。
每一年我都看着照往一个熟悉的方向去。
看着看着突然想到,这不是照时常望着的那座雪山的方向吗。
第13章
十三岁的时候,小竹屋子第一次迎来了外人。
那一天是照第一次那么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