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折+番外(5)

作者:四十五元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哟,这不是大少爷么?您今儿个大喜还在外头晃,早点回去陪美娇娘吧。”莺儿骂人极狠,嘲讽人也厉害,两三句把门内外两个人都说得脸色极其难看。

莺儿说完感觉自己好像戳到了兰官的痛处,赶紧收了声,小心地问兰官:“兰老板,您后边不用上台了,回去早点歇息吧?”

兰官嗯了一声,也不搭理外面的声音,自己回了房间,把门关上了。莺儿自己说了个痛快,后知后觉地有些惭愧,惴惴地回到后门等着,怕邵华真出什么事。

等了小半宿,她都困了,外面的人还在敲。她正要回去休息,冷不防前面走来一个人影,唬得她往边上花丛藏了一下。

来的是兰官。这么半宿,兰官居然还是刚下台的样子,衣服没换妆也没卸,也不知道在房里这么久都干嘛去了。

兰官隔着门板冷声说:“你有完没完?”

“兰老板终于想起我这个人来了?”大少爷先是冷笑,然后气势又低了下去,“是,你兰老板多金贵啊,勾勾手指,多少人乌泱泱地往你跟前挤,哪轮得到我?”

说得像自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似地,莺儿着实震惊大少爷还有这样一面。然而兰老板还是咬牙切齿:“那你还来这儿排什么队?家里几百号美娇娘等着和你相亲相爱呢,赶紧回去吧,别来烦我,咱俩断了。”

“断什么断!断你娘的!”大少爷突然暴喝起来,“兰官你个表.子养的,再不开门信不信本少爷砸了你这畅春园!”

砰的一声,兰官把门拉开,冲上去狠狠一巴掌扇在邵华脸上。

然而邵华跟不会痛似地,抓着兰官的手就把人摁住了,猛地把人推到墙根,猛兽啃食一样撕咬了上去。

躲在花丛后面的莺儿,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花戏服和红喜服贴在了一起,像两张不同风格的照片强行剪碎重粘,五彩斑斓又混乱不堪,花旦的头饰撞在墙上叮叮当当的,和交错的呼吸一起揉进天寒地冻里,带起滚烫的、濒死的白汽。

“要不是看兰老板也是真喜欢大少爷,我猪油蒙了心也不会劝那一句!”莺儿说完故事,扼腕长叹,“你说这叫什么事?好不容易娶到家,大少爷为什么就这样翻脸不认人?你知不知道前两个月,我和兰老板在街上遇见聊了两句,我见他染了风寒,气色不好,随手买了一小瓶枇杷膏送去邵府,结果就惹了大祸了!也不知道大少爷怎么知道了,也没来找我,我还是后来才听说,大少爷高价买了城里最好的枇杷膏,足足三斤,全送到兰老板面前逼他吃。兰老板当真当着他的面,一点不剩全吃下去了。枇杷膏那么寒的东西,吃三斤是想要人命吗!”

我都能想象兰官对大少爷瞪着水波盈盈的眼的样子,薄唇贴着药瓶大口大口地吞咽,玉珠似的喉结一滚一滚,把腻到反胃的冰凉液体全填到肚子里去。

或许我能分析出邵华的想法。大少爷清醒的时候人模狗样,兰官是他年轻时荒唐的罪证和笑柄,是见不得人的,所以他欲盖弥彰地把人遗忘在角落积灰。喝醉的时候,兰官是他永远的求而不得,心头一块好不了的疤,即使最近的距离,他也握不住他的心,所以大少爷气急败坏,穷凶极恶。总之兰官是大少爷随意摆布又控制不住的东西,大少爷呢,不是个东西。

莺儿又叹了口气:“可是我也管不了,他们这戏本子再荒唐,演得撕心裂肺的,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咱们呢,还不都是看戏的么。所以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看看算了。”

也对,说来说去,我也只是个戏外人。再愤愤不平,我也不能跳起来把台子拆了,少不得还得再看下去。

第5章 狼藉

跟大少爷走生意久了,我大概也摸清了他的脾气。

大少爷是个很成功的商人,利字当头,只要有生意做,大家都好商量。有些不好放到明面上的生意,他倒是处理得得心应手,只是我跟在旁边,有些不大痛快。

大少爷看出我的顾忌,大笑着拍拍我说,这年头发战争财的多了去了,你不挣就会落到别人手上,咱们没那么大志向,还不如拿点钱养活家里。

我犹犹豫豫地应和着,心里对大少爷的印象又差了一点。邵华不过是个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的商人,满身只是圆滑、周到的脏。脏得恰到好处,只是配不上清清白白的兰官。

那天我应约来邵府和大少爷谈生意的事,进了前厅却先听见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我第一反应就是兰官又出事了,因为在精致完美的大少爷这里,兰官是他唯一的失控。

我跑到前厅,果然不出所料,兰官被拽着衣领抵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压制自己的邵华,抿着唇一言不发。

“山左太君是我的大客户,你刚才的话要是当着他的面说,你早就死几百次了!”大少爷克制着自己的形象,咬牙对他低吼。

“行啊,你替你大客户出口气,帮他一枪崩了我啊。”兰官冷笑着回答。

大少爷扬手就是一巴掌,我都没来得及反应,兰官嘴角就溢出血了。

“大少爷!有话好好说,干嘛又打人?”我连忙叫出声,扑上去想把两人拉开。

但是大少爷肯定被兰官之前说的什么话气狠了,没喝酒看起来都有点疯。他一把甩开我,揪着兰官,俩人的鼻尖近得快要抵在一起。他冷声质问:“我最后问你一遍,唱不唱?”

“我死也不唱给洋鬼子听,给爷滚远点,卖国贼!”兰官从齿缝里挤出了这一句话。

我看着大少爷青白交错的脸,恍然大悟。之前气到大少爷的估计就是这句话了。

大少爷的脸因为气极狰狞起来,冷笑着说:“真他妈高贵。我知道你最好面子,信不信本少爷当着人面儿,现在就在这儿把你办了?”

话还没说完,大少爷大手一拽,真把兰官翻了个面摁在桌子上,一只手把他两手锁到背后,另一只手刺啦一声扯断了他的长衫。

我目瞪口呆,现在已经想去报警了,虽然知道邵府只手遮天,报警也没什么用。可是遭受一切的兰官竟然没有当场发疯,挣扎着扭头,冲身后的邵华冷冷地嗤笑一声,忽然开口:“信,我怎么不信,杀亲爹的事都做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那一瞬间,我确定大少爷勒着兰官后颈的手想绕到前面把他掐死。

不过仅仅一秒之后,大少爷就收了所有动作,风度翩翩地理好衣服,转头对我温和地说:“不好意思谢先生,今天我有点不太舒服,生意的事改天再谈吧。我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家。”

这次邵府的下人没有掉链子,三三两两簇拥着我把我往外请。我浑浑噩噩地跟着走出前厅,才反应过来什么,回头看过去,兰官拉扯好身上的衣服,面无表情地和大少爷对视着。

我很怕兰官被邵府灭口,又不知道能做什么,着急之下脑子一抽,叫了一声:“兰公子!”

兰官一顿,抬眼向我看过来。那么美的人,被撕破衣服挂了伤,像典雅的水墨画被乱刀划得破破烂烂。

大少爷也看了过来,压住的戾气又泄出几分,好像在看我能说出什么话来。

明知道该避嫌,可我实在顾不得了,磕巴了一下就咬牙开口:“上次听的牡丹亭你只唱了半折,下次我来,能为我把剩下半折唱完吗?”

兰官愣了愣,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温和地对我笑:“好。”

我忍不了了。

我要把兰官救出来。

这话我和谁都没说,连畅春园的莺儿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盘算着,怎么打点人手,怎么买船票,怎么把大少爷支开然后把人带出来。

可我还什么都没做,兰官就跟洞悉了一切似地,邀我来做客。邵华出门应酬了,我找了个由头婉拒他同去的邀请,回头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了邵府。

兰官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的那身打扮,老式白衫,散着乌发,坐在外廊上,下面就是湖。那时我不懂大少爷为什么张口就骂他放荡,现在想想其实是有点道理的。兰官越是清淡,身上就越是有一股勾人的风流,像吸鸦片一样叫人脱不出来。

我靠近他,看见他捧着一个小碗在给湖里的鱼喂食,细细的手腕上戴着两个红线圈,仔细一看,是那天灯会,他猜灯谜赢到的奖品,小红豆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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