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华示威一般目视润玉,高声道:“那么我便不纳陛下为奴了,陛下好自为之吧!给你们三日筹办我和无忧的婚礼,婚礼过后我们回虚空,自会派人送来解药。”
说罢扶起身前伏地不起的人,以手相携,缓缓转身,身后突然有意料之中的劲风袭来,一人掠过,张着手拦在他们面前。
“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廉华微带得色地问道,尤其看到对方那红透了的眼和毫无血色的脸。之前数次落败积攒的郁气怨怒几乎一扫而空,他感到身心舒畅至极。
润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他身畔的人,艰难地问道:“卿儿,为什么?”
他的卿儿,如今的无忧,掀了掀眼睫毛,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他看出来她的双唇在微微颤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不是恨我,她是为了我才故意这样的”,不由得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急声道:“卿儿,你不用为了我故意如此,没关系,我真的不怕,我愿意从此做牛做马不得自由,只要能换你自由自在……”
“够了!”她爆发似的大声打断他的话,连廉华的手都甩脱了。
廉华并不介意,只是噙着笑,怀着看热闹的心。显而易见这两人之间发生的事严重至极,严重到刺激得他的无忧居然想起来所有的事,他很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事,如果可以,再给对头插上一刀,或者两刀三刀,那就更妙了。
“陛下真是太会说笑了。”她鼻音很重,冷若冰霜,“你去做牛做马,那我做什么?我怎么自由自在?你是天帝,是天界之主,多少人要听命于你,多少大事要你解决,而我是一个只有三百年命的可怜人,仰仗着你的施舍才能够活着,你替我去做什么奴仆,天下人怎么看我?天帝换一个废物,这个废物能够心安理得地自由自在地活下去?这里所有人难道不是巴不得我去死?”
她抬手环指一殿的宾客,连老君亦不例外。老君被她指得极是惶恐。他自然没有巴不得她去死的心,但是有巴不得将她送出去的意。
“你太天真了。”她毫不留情地说道。“也太自以为是了。”
润玉被她无情的话语轰得阵阵晕眩和心痛,挣扎着想辩解,尽管这辩解苍白无力,只是他很恐惧,他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挽留她决绝的心,“卿儿误会我了,我没有施舍你,我是舍不得你,我对你的心意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
有人看不下去了,宾客们发生了一些骚动。
邝露坐在董成一侧,看到现在,再也忍不住,鼓起了勇气道,“公主误会陛下了,我们都知道陛下的眼里只有公主。”声音虽小,却极为清晰,一个字都没漏过地被众人听见了。
魔族中有人大声道:“公主,天帝陛下愿意把命给你,连我们都知道的。你这样说话,太让人心寒了。你虽是我魔族公主,但是我们也要说公道话的。”
这两句话一出,引来几乎所有人的附和。
卿天终于红了眼圈,她缓缓转身,走了回去,站在大殿的中央,“好啊,既然这样,我们今日就把话说得明白一点,说说是非曲直。”
她抬手一指润玉,润玉被她指得心尖都颤抖起来,像被她定在了原地,全身都没了力气,一点都动不了。这是他珍爱如命的卿儿啊,为什么醒过来变成了这样,他做的那个选择,真的就这么不可饶恕吗?
她眼中含着泪:“你们的天帝陛下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天下,其次是至亲,而后才是我,最后是他自己。尽管天下人曾经巴不得他死,看不起他,背后非议,当面取笑,尽管至亲一再辜负他,一再疏远他,甚至怀疑他,背叛他,他依然将天下和至亲摆在我前头。我只比他自己重要而已。
“你们说他愿意把命给我,多么荒唐,多么可笑。他自己都不爱自己的命,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自由,自己都不爱的东西,给我做什么?假如他失去了命和自由,我还剩下什么?我分明只会变得一无所有。这,就是你们的天帝陛下所谓的最爱吗?最荒唐的一点是,倘若天下,至亲和我,同时遇到险境,所谓的他最爱的我,会是最后得救的那个,倘若我死了,他愿意陪我一起死。多么荒唐,我若是没死,而是疯了呢?”
她转身,目光越过廉华,面对着他,泪滚滚而落:“你将我置于狐口之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被你抛弃了,我生不如死,每一秒我都在告诉我自己,不要哭不要抖,不要让你知道我醒着,不要向你祈求你的爱,我的心从天摔到地,凉透了也碎透了。我以为我会疯,可是我没有,那一刻起,那个叫卿儿的我就死了,不会再活了。就算活着,我也不会再爱你。”
她停了一下,毫无形象地抹了一把泪,“你和你的天下,今日遇到的这些难事,是因为我而起的,我自己能解决,我欠你的欠这个天下的,现在我就还,你欠我的,包括那声对不起,不用还了。”
众人哑口无言,而他,也哑口无言。她的话,无可辩驳,他任何表白爱的话,此刻在她眼里,都成了荒唐的笑话。他的心被撕得血淋林,然而,这是他咎由自取的,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
她昂着头回到廉华身边,突然想起来腕上的那串人鱼泪,将它从腕上褪了下来,托在掌心,伸到他跟前,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还给你。”
他痛楚地看着她,没有接。
她将人鱼泪胡乱塞到他手里,帮他握住,手离开的时候他徒然地动了手指想反握住她,却扑了个空,连人鱼泪都没握住掉到地上。
廉华冷眼看着他们俩纠缠,哼了一声,她忙回到他身边,低头认错:“主人,无忧任性,请主人责罚!”
“罢了。”廉华看够了热闹,也弄明白情况,心里其实也是颇为满意的,“走吧。”
润玉再次张开了手臂,挡住了他们。
“陛下想怎样?”廉华问道。
“我无言可辩,卿儿,”他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布满了血丝,心里充满了被抛下的恐惧,“对不起让你受了委屈,但是我对你的心意,你不能不知道,你带我一起去,给我机会让我弥补你。”
廉华笑道:“不带你去会如何?”
她亦笑出来,满脸讥诮,“否则你就不要解药?你敢么?”
他被噎得再次无言,这真是他的死穴。
“你对我所谓的心意,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我只想问你,你能不能拿出你最珍贵的我所没有的礼物?我要你像五百年前那样,置天下于不顾,置至亲于不顾,你做得到吗?给不了,做不到,就不要向我说你爱我。”
她冷笑声声,“倘若我是那红颜祸水,你肯做那无能昏君吗?请陛下醒醒,我已不爱你,而你,也不像你自己以为的那么爱我。记住这句话,别自己骗自己。”
冷笑声中,廉华和她,绕过了他,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怎么也找不到感觉啊,写的好累,不该吃龙虾,我该关家里听音乐。
想写卿天怼所有人,感觉没怼好!怼得不够有气势。
第78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宾客散尽,亲朋离去。
只剩下润玉一个人,和一殿的天界诸仙。
他连脚步都不曾挪动半步,只是站在云殿的拱门前。全身力气都因着那个人决绝的话而烟消云散,神魂也随着她离去。
他如枯干的冬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所有离去的人都到了他跟前,向他告辞,都经过了他身边,叹息声声,而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真正的生不如死啊。
他再次被挚爱厌憎,再次被彻底抛弃。
这一次,更加凄凉更加痛苦,他明明已经拥有过的,他明明已经抓到了掌心,碰到了那些温暖,已经尝到了那种幸福的滋味,眼看着就要抱在怀里,眼看着就要融为一体,现在生生被夺走被撕裂,被抛下被甩掉。
而他,即便是要厚着脸去跟随和奉献,也失去了资格。
他觉得他的灵魂空出了一块巨大的像锯齿一样的伤,永生难以愈合。
灵台那处紫莲瓣闪动着,无数的黑气渐渐侵染那澄明的紫光,渐渐将它全部吞噬,令它无光枯萎最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