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轮流出现,始终在催她醒来。他们都想要她立刻醒过来,去面对他和他的困境。
她知道,他们想要她在所有人面前说出那句不要他的话。在他心口狠狠扎上一刀。
这是她答应过的。为了救他,她承诺过。
只是,假若没有经历被放弃,她原以为她可以坦然地带着他的爱,为他做出选择,勇敢地牺牲自己。现在,她不甘心,不甘心啊,她想知道,在他心里,她是不是永远是那个被放弃的。
被抛弃的这根刺扎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渐渐长成了苍天大树,遮蔽了日月,她满腹凄凉和辛酸,假如没有他的爱作为她的支撑,她用什么勇气去走出那孤单决绝的一步?
她曾经希望他不是那么爱她的,这样她离开的时候,他不会伤心绝望,想不到这一切成真了,她自己却无法忍受。
“不能再等了。”那个声音缓缓道,“他需要你。”
……
……
“五!”廉华的声音响彻整个云殿。
润玉微微低下头,侧身握起卿天的手,轻轻捏着,摩梭着。她的手掌温热娇小,与自己冰凉的大手完全不一样。她这么娇弱,这么需要保护。可惜他不能再护着她了!
卿儿,对不起!
他放下她的手,摆正。广袖拂过,传位诏书,天帝大印,现于案上,他展开传位诏书,盖上大印。
“六!”
传位诏书和天帝大印,飞去老君跟前。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即刻起,传位于火神之子,棠樾仙君,棠樾未成上神之前,由其师太上老君代掌天帝之职。”他朗声道。
老君惊道:“陛下,这是何意?”
众人微微哗然。
“七!”廉华眼神微缩,没有中断报数。
贪狼与冥王这时候相携进来,贪狼道:“陛下,凡间已有三个城池受这瘟毒影响,全城的人俱都死尽。”
冥王阴沉着脸说道:“毒死之人果然三魂七魄俱都消亡得干干净净。”
润玉点了点头,双手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擦去掌心的汗,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行云流水一般,一步一步从高高的宝座上走下来,行到廉华身前。
“八!”廉华玩味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坦然的神色,坚决的目光,这是终于要屈服了吗?
他从容垂目,撩衣跪下,举臂触额,缓缓拜倒,稽首在地,三次而后起身,再次下跪,三次稽首。
三跪九叩,一丝不苟,一个不少。
所有人,包括老君在内,都惊呆了。
廉华居高临下睨着他,“你别站起来,我想多看会儿你跪在地上的样子。我费尽了心思才终于胜过了你,这滋味我要多品尝一会儿。”
他跪直了身子,“神君可以胜得更彻底一点。”
廉华“哦”了一声,感到十分惊讶。
“我愿做神君的座下奴仆,任凭神君驱策,以换取公主的自由。”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传位他人是为了要换这一个下贱的奴仆身份!
廉华笑了:“我要你做奴仆作甚?我那虚空之中,奴仆万千,何愁没有人手可用。”
润玉冷静地道:“神君请细想,如我这般身手和头脑,却又心甘情愿为神君所用的,虚空有几个?神君与我几番交手,难道对我这样的人毫无兴趣?神君不是一直说希望同我交朋友?况且,公主沉睡至今,不知何时能醒,神君当真还会有什么想法?”
他跪在那里,微仰着头,眼中耳中没有任何人,流光熠熠的眼神,专注地投在廉华身上,平静沉着却带了一些期盼,苍白而清绝如画的脸,若隐若现的锁骨,一身雪白皎洁华服铺展在地,衬的他又是风流羸弱又是磊落坦荡,只是看几眼,都会觉得眼前亮堂堂地如同被莹白的月光照着。
廉华心里微有异动,莫名地喉咙动了一下。
这天帝卸了帝位,不再有什么身份顾虑,倒是更加豁得出去了。
其实虚空之中多的只是如魍魉之流的奴婢,确实从无像他这样内外皆秀的人才。说起来,堂堂天帝臣服于他,被他拿来当奴隶使唤,这在虚空之中,完全称得上是极有排场的一件事。
“你这是做甚么,谁稀罕要你做奴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说道。
所有人都转过头,向金銮座上看过去。
那一直闭着眼无知无觉的新娘,不知从何时醒来,神色苍白,睁着亮闪闪的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头纱,身上的配饰都摘了下来丢在地上,站在那里,眼里说不清是怒火,或者是惊诧或者是什么情绪,凝视着润玉。
润玉心头一阵狂喜,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向她快步奔过去。到了近前,捉起她手,想说些什么,却哽住了,发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解释的那些话,和那声对不起,全都说不出来。
他意识到即便是她醒来,眼前的危机并没有解决。甚至更难处置,因为她似乎都听见了自己要替她去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食言而肥,真是写不完。
明晚要是还写不完,我肯定是猪,今晚先放我一马吧,各位……
第77章
卿天动了动,想要将手从润玉手里□□,却没有成功,他捉得太紧太急切了,她的手像长在他身上一样,半点缝都扯不开。
廉华挑了挑眉,眼神在他们两个身上打了个转,最终还是落在了卿天的身上。虽然他不懂情爱,却也能感觉到一直密不可分的这两个人,此刻生了嫌隙。他很喜欢看到这一幕。
“放开我。”卿天冷冷地说道。
看着她厌倦冷淡的神情,润玉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这几日的担心并没有错,她的的确确被那一天的事伤到了,而且,伤得很重。
火热的惊喜登时如烟四散消失无踪,他感觉自己的心此时像被丢在了万丈悬崖边上,被冷风吹着直打哆嗦,随时就要掉下去,变成无数碎片,万劫不复。
此时他该说什么才好?
立刻求得她的原谅?如果她原谅自己,那她怎么会容许自己去替他为奴?如果她不原谅自己,难道让她一个人随廉华去受苦?
或者不求她的原谅,只告诉她,愿意接受惩罚,替她随廉华去。她正在盛怒气恼,或许会一时想不开地接受。
但他怎么能不请求她的原谅呢,那一天他伤她的心伤得这么重,把她丢在妖狐嘴下一个人承担那么恐怖的威胁,至今她都不能谅解和摆脱那种伤害,他怎能一个字都不说?就算他马上要随廉华去,也得给她留一点点暖意。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卿儿,你醒来了太好了,我一直想同你说对不起……”
卿天截口道:“好,我原谅你。”
他愣住了。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她眼里依旧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低下眼看着他紧握住的双手。
润玉的目光随着她的眼神下移,看见了自己失控的双手,才如梦初醒地松开来,松开的一刹那,他觉得身体有一部分力气随之离去,哪里似乎豁开了一个洞,空空的没有安全感。
他的卿儿,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他开始恐慌起来。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滚到悬崖边缘,随时会被她推下去。
卿天整了整衣裳,瞥了他一眼,轻轻推开他,提裙慢慢步下玉阶。
“卿儿!”他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里如隔绝了时光的冰山,脸上是坠落了一树芳华的寒霜。
“卿儿已死。我替她原谅了你。”
她转过头,向廉华行去,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公开宣告,清晰冷冽的语音不高不低,在整个寂静无声的大殿上,送到了每个人的耳中,“我的名字是无忧,来自虚空,我的主人是承天金阙廉华神君。”
润玉一颤,如受巨震,苦涩地盯着她的背影,呆呆地重复着“无忧”两个字。
她行至廉华跟前,盈盈下拜,“主人!”
廉华仰头哈哈大笑:“你终于都想起来了。”
她道:“是,无忧多谢主人数千年灵力灌溉之恩。此后定不敢再贪图人世繁华热闹,请主人宽恕。”
廉华点头:“如此,你愿嫁给我为妻?”
她毫不迟疑地答道:“无忧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