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忙一骨碌爬起,刚醒过来的头脑还沉闷着,稍稍思索,才明白了郁王对她的安排。
把她说成一个饥馁的小贼,得罪了郁王,那么即便她口中说出什么对郁王不利的话,别人都不会信了。
“我就是一时糊涂,初犯而已,又算不得什么大错。”绘纹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那如今,我这不也没死吗?你说什么鱼,要把我怎么样?”
“初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痨鬼模样,像不像个良民!皮得这样子,怕是这枷锁都没你的脸皮厚!”
解差狠狠啐了一口。
“真倒霉。看着也没什么油水。起来,贱骨头,老娘解你长差,去西边服役,修运河。”
绘纹嘻嘻一笑:“多承您老照顾了。”
解差气得直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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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纹也不知道西边的运河究竟在哪,一路就是解差赶着走而已。
开始很苦,走的是官道,偶有骑马的和坐车轿的经过,囚犯还要戴着枷跪下去,等富贵人过了才能站起来。
一个无辜的人,渐渐也被束缚得整日低着头,成了习惯。
“怎么样,如今可是学乖了?”解差有些得意。
绘纹勉强赔个笑道:“您对我还是好的,我谢谢您。”
如此搭上了话,时不时灌些米汤,那解差倒也面色和缓多了。走了六七日的光景,解差说,路程还有一半。
绘纹自知道身无长物,一个铜子儿的好处也没法给她,只得继续撑着精神,把嘴边的话酿成十二分甜,捡着那最好的说。解差也觉得这人嘴上虽油滑,但身手还老实,不像个麻烦人,便给她松了枷锁,换了身旧衣裳,自己也脱下了差服。
收拾停当,继续再走,到日上中天。忽然前面一匹马,载着个风尘仆仆的行人,一路扬起尘沙。不十分匆忙,却也是个没有余裕时间的模样。
绘纹一听到马蹄声,差点又跪了下去。还是解差轻轻啧了一声,才提醒她,现在她可以轻松些了。
她默默自嘲着:“从前没发现,我啊,膝盖也是软的,骨头也是轻的。”
两人退到路边,不曾想那马并没有过去,而是停在面前,马上落下一个利落打扮的女子来。
“可算是追上了。”
绘纹望她一眼,才看到她一身缁衣滚了些尘土,腰间别着一枚小旗,上绣着“音”字。
解差也摸不着头脑:“千音镖局?是我家有书信来吗?”
“是有信来。您捎待。”镖局信差应了一声,从马上取下两个布包来,转头再问解差,“请问您就是纹娘吗?”
解差摆摆手道:“不是我,是她。”
绘纹急忙上前一步。信差便将两个布包都交给她,道:“请您画个押。若不识字,按手印也行。”
绘纹许久未写过花押,本觉得手也生了。接过笔来,却似做过多次,十分熟稔,心随意动挥洒了出来。又经这段时日的风波,笔下倒比从前多了几分潇洒。
送走来人,打开包袱观看,见是一些家常的衣衫鞋袜。另一包里有些干粮粗点,跌打药油。还有个沉甸甸的钱囊,用手提起来时,里面被塞得挨挨挤挤的铜子儿之间一点缝隙也没有,拿在手里晃动,竟听不见一点响声。
钱吸引不了绘纹。
她再一转念,就明白了其中意思。于是提起钱袋来,直接放在解差手里。
“多谢您肯照顾。这里是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先前我跟家里的郎君断了联络,还以为就要亏待您了。幸好他送来这些,您看这一路上,我也花不上,就孝敬您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解差收下这沉甸甸的钱袋子,顿时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才好。她也判断不出,是要配合这妻夫重逢,显得高兴些呢,还是要为这郎君有如此不争气的娘子,显得忧心些。
“这送钱送衣服的,真是你的男人?”
绘纹笑了下。
“是啊。我夫婿。”
解差就更不明白了。
“我方才看你也会写字,你家出手也挺阔绰的。那你怎么还偷鸡摸狗的,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啊?”
绘纹又是一笑。
“您这话,可算问对了。
“这不,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低下头,只去看衣衫的包袱。
之所以一眼就认出是锦郎所为,只因那包袱内的衣裙,都是她见过、穿过的。鞋子很多,都纳了厚厚的底。
锦郎啊,同是天涯沦落人,最知道我的所需。
绘纹用手抚摸着衣物,颇有些感慨。
忽而那衣衫缝隙之中,露出个带字的边角。她轻轻抽出来,只见是一方素色锦帕。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个小剧场。
绘纹:苍天啊,大地啊,我们微电影十八线演员不容易啊!拿着卖白菜的钱受的都是什么罪啊!权贵不公!平民不应当!
郎捷:姐妹,你以为当官就很安全吗?(摸伤口)我看你好像快杀青了,忍忍就过去了,会HE的。
【两人同时看楼下两篇女主】
伊笛:我?我是现代女主,至少不会搞成这样。
李琼:不应当,我只是种田小日常~
【嗯所以作者也在反省为啥前两个女主都蛮辛苦的……】
第16章 穿过千条丝(7/8)
这不是一方常见的手帕。
其上字样,乍一看仿佛墨笔写成,细细看来,原来是用黑色丝线织就,本就是手帕的一部分。从最上顶尖读起,自右往左,盼、君、同、安、宁,五个字排布做一个首尾相接的圈,当中织着一个“锦”字。
这是……
传说中最古老的情书,织锦回文。
绘纹指尖点着那些字样,寻找着把它读出来的头绪。最终发现,是要从当中的锦字出发,连缀任一字,顺着读下去。
锦,盼君同安宁。
锦君同安宁,盼。
锦同安宁,盼君。
锦安宁,盼君同。
锦宁,盼君同安。
这不算是严格工整的词句,虽有几分精巧,却远没有传说中层层叠叠可成千字诗的绝妙。
织出这方锦帕的锦郎,是平安的。收到这封心意的绘纹,是平安的。
这双双平安的祝愿,虽然显得有些单薄,但已起了效。
锦郎啊,口中所说两不相关,假凤虚凰。其实我没有相信,你自己也没有相信。在这共同患难的当口,我心中想的是你平安否,你没有听到这句问,却先以锦帕作了回答。
回文辞,为君织。片语说不尽,天涯共此时。
绘纹只觉得眼圈有些发热。
她从来没有怪过锦郎。
只因为锦郎和她一样,是个身不由己的飘萍,被人捏在掌心的蝼蚁。一进一退,都要耗费全副的心力。此时信到人未到,尚不知还有什么难关,需要他亲自去过。
若她两世为人的奇遇只是因有这段缘分,她愿以所有的好运,换得再一次相逢。留出二三十载的岁月,把身边的困苦共同担负,相濡以沫,努力地活完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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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在这运河开凿的工地旁,尘土飞扬的小镇里,来了一队车马。
此地本也没什么豪富,这车马精致远超眼界,自然成了河滩镇上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外地人携家带口的,很快便在河滩镇外买了处庄子,雇了农户种桑养蚕。镇内买了几处房屋,自家住了一处,在商会记了两处,签下了文书,购进了织机绣床,开起了织绣作坊。
又过几日,整顿停当,便前往拜访典狱官。
典狱官见了这豪富的真容,有些讶异:“名动河滩镇的外地豪富,竟然是你这般的青年郎君?你家就没有个女子出来走动么?”
那郎君笑了笑,道:“我娘子经商出外,走的是远路,做的是大买卖。是以家中零碎活计,我帮着打理一下,免她的后顾之忧。”
典狱官坐正了身子,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他一出手便是一处田庄,三套房产,十六台花楼织机,二十四架绣床,这还是“零碎活计”,那他尚未谋面的娘子,做的是什么!
典狱官这么想着,心思一动。
商家为上流之末,怕的便是见官。而眼前这郎君,显得有恃无恐,信心沛然。这约莫不是什么商家之子,而是官员的家眷吧。
这么一来,所谓“娘子在外做大买卖”的意思,又了深一层,更扎实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