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梅知【CP完结+番外】(30)

宁子亁微笑道:“遍览昆仑上下,也只有你听信梅清渐的那些胡言乱语。——也罢,那就祝凌师弟得偿所愿罢。”

他凌空微微一扬手,护峰阵法嗡嗡作响,半空中隐约有法阵的术法波动,眼看着他就要拈诀引剑,凌昱忽而开口,叫了声站住。

“——宁子亁,你我原是一类的人,眼前自有康庄大道,风光无限。天府师伯百年之后,昆仑掌门的位子自是由你继任。……为什么你要赌这一遭,冒险杀了他?”

宁子亁站住了。衣袍袖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背向着凌昱,不自觉地阖了阖眼睛,将眼底情绪尽数按捺了下去,半晌,始终一言不发。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为穷奇效力的?从大荒渊开始?你闭门养病,满口说甚么梦魇蛊惑,实际上你脑子清明得很。

“早在那时,你就满心琢磨着如何当好一个狗腿子了——是也不是?”

凌昱字字句句没留半分情面,他在暗中握住了腰间的羲和剑柄,只待宁子亁恼羞成怒,当即动手。

可就在这当口儿,骤然只听一丝轻嗤,宁子亁竟然不怒反笑。笑声由轻渐响,回荡在空旷山间之中,说不得,仿佛带着几分苍凉意味。

一时笑声止歇。宁子亁这才睁开眼来,轻声道:“凌昱,换做是你,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一转身,眼底光采竟然隐隐带着些怜悯神色,又道,“到了那个时候,你我的高下之别,只怕就要颠倒过来了。

“——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罢,你是天枢师叔座下首徒,就算不知天高地厚,我也不想让你死得太快。”

凌昱一动不动地盯紧了他:“你放心,我不会死得太快。”

剑芒一点穿破重云,一束蓝芒便有如流星掠空,倏尔远去。凌昱凝视着宁子亁御剑而去的身影,一时之间,神色颇有些晦暗难辨。

第31章

“……时日还长,你务必保重自身。我回天枢峰后,立刻就向师父请愿。无论宁子亁在设法遮掩什么,我都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定要还你个清白。”

大荒渊中阴寒昏暗,前方倚坐的人影也显得影影绰绰。凌昱将一席话说罢,面前的梅清渐却只是微微地闭着眼睛,似在假寐,隔了半晌也不见应答。

凌昱踌躇片刻,只得低声嘱咐一句珍重,拈指引诀,御剑离去。

风声片刻间归于平静,有簌簌的脚步声从身边传来。梅清渐睁开眼睛,薄九正从石壁后的阴影里显出身来,神色阴鸷。

“师兄放心——我会好好地盯着他。”

“盯着他做什么?”

梅清渐平静发问,薄九一时间倒显得讶异。

他仰头看向凌昱消失的大荒渊洞口,恨恨地攥紧了手中剑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师兄切莫心软,只要凌昱这厮还敢轻举妄动,我必定要对他不客气!”

他说得激愤,话音落定,幽深狭窄的渊中便尽数回荡着“对他不客气……”的回声。半晌过去,回音散尽,周遭仍旧格外安静。

薄九微微一低头,见梅清渐不动声色,眼底神色却已有肃穆之意。薄九立时有些不安起来,小声道:“师兄……”

梅清渐道:“小九,近来你的戾气,越发地重了。”

薄九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师兄待他素来柔和,言辞至此,已算得是一句重话。他连忙抛下长剑,挪回梅清渐身边。

“……师兄吃了这么多苦,短短几个月,师尊也白了头发,可我……始终没能帮得上什么忙。”他深深地低了头,声音越发小了,嗓音也懊丧起来,“小九时常恨自己没用,只能给师尊和师兄拖后腿。”

他偷眼望了望梅清渐的神色,犹豫片刻,又道:“这些日子以来,凌……凌师兄出入大荒渊中,确是关怀备至,可我只怕他笑里藏刀。”

“旁人许是会笑里藏刀,他倒未必会如此。”梅清渐淡淡地说,他垂下眼睛,大荒渊外落下的一线日光恰巧落在他掌心中,肌理白皙,掌中的几线掌纹竟照得极淡。

“你有不放心,我也知道。这一番祸患变故是从我轻信混沌、轻信宁子亁而起,若说识人不明,只怕我要在昆仑山里拔得头筹。”

他嗓音极轻,还带着一两丝自嘲的苍凉笑意,凝视着自己的掌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被投入大荒渊后本就重伤憔悴,此时沐在这一束浅淡日光里,形容消瘦,仿若不胜其衣。

薄九只觉心中难过,小心翼翼向着梅清渐的方向又挪了挪,就近跪在他身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师兄……分明是那些恶人该死,师兄切不可将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小九知道错了,师兄别多想。”

梅清渐看他眨巴着眼睛,澄澈眼神便如是天相峰山间的小鹿一般,在自己面前倒是全无半分方才的凌厉了。他禁不住摇了摇头,道:

“事到如今,混沌、穷奇的行踪才当是重中之重。而今的昆仑山中风云诡谲,你为了我,空与凌师兄争这些意气高低,虽顺了一时之意,却不曾将昆仑山上下数百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薄九微微一梗脖子,似是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他一抬头对上了梅清渐的眼睛,到底是不敢在师兄面前放肆,将那句已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重行埋下了脑袋。

梅清渐眼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摇一摇头,倒也不好再行多说。一时扶他起身,叹道:“……这里妖气浓重,不见天日,你成日陪我留在这里,是我连累了你。”

薄九猛地一抬头,急促应道:“师兄别这么说。若是师兄当时不救我,我多半活不长久。即使活得下来,也不过是胆小怕事,浑浑噩噩地混过这一辈子罢了。

“师兄待我的恩谊,小九百死也不能报其万一。若是,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让混沌恶有恶报,我宁可魂飞魄散也要——”

“——住口。”

梅清渐轻轻呵斥了一声。他斥得急了,一时间情绪激荡牵动心脉,不由得咳嗽起来。薄九慌了神,忙不迭凑近了身,避开透骨的锁链,替他轻轻拍背顺气。

梅清渐缓过一口气来,握了握薄九的手,脸色隐隐泛白。

“……世事难测,只怕这余下半生,师兄都不得从这大荒渊中脱身了。往后师尊年高,还需你来侍奉膝下,切不可轻言生死之事。”

薄九陡然吃了一惊。他从未想过有这一桩事,听在耳中只觉得难以置信,攥着梅清渐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变色道:“……什,什么?!”

梅清渐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每每念及此事,仿佛都有千钧之重的山岳压上心头,他当真是疲乏不已,却还是需得强打精神,缓声开口。

“宁子亁虽是掌门一脉的首座弟子,终究也不曾继任掌门。将我投入大荒渊中,并非他一力主张所能做到,说到底,仍是诸峰长老议定的结果。”

薄九迫切道:“诸峰长老多半是受人蒙骗。混沌和穷奇虽是老谋深算,可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只需我们找到力证,抓回混沌和穷奇,为师兄洗刷冤屈,迟早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梅清渐睁开眼,微微地笑了笑。

他一伸手,眼光望向了远处的一柄剑,薄九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梅清渐昔年所佩的那柄旧剑正斜斜地插在地面上,正落亁位,隐约还能看得出他当时所划下的南斗星阵。

薄九不解其意,只得给他取了过来。梅清渐将长剑平置膝头,并指掠过剑身薄刃。这柄旧剑光采依然,刃光隐隐透出莹润之色,衬得那一道血痕越发显眼。

梅清渐缓缓地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初入大荒渊中,地动频繁,仅仅半日就有两三次异象?”

薄九懵懂点头。

“我们在大荒渊中住了百日有余,你还见过有地动异象吗?”

“……”

薄九脸色发白,却仍旧抖着手指指向了那柄剑:“是……是师兄当年所划的南斗星阵所辅,由这柄剑镇住了——”

“当年大荒渊震荡,混沌破渊而出,屠尽了白民之国。师尊以盖世之能,借以紫微斗数之象,方才以北斗七星阵平定了大荒渊异变。

“混沌曾说,此事有神族暗中助力,以我猜测,便是从这柄剑上而来。以神血为媒,星象为介,才得保一时平安。”

梅清渐轻抚着剑身血痕,他与生身父母之间的联系,脆弱得仅剩了这一抹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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