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梅知【CP完结+番外】(29)

“它们虽以血为食,却极其胆小,多数不敢伤人,最多也是以动物充饥。”梅清渐轻声说着,伸手抚了抚幼犼的头顶绒毛。那只幼犼轻轻地打了个响鼻,似是对他的抚摸不甚关心,专心舐血。

“所谓一犼可斗三龙二蛟,指的就是它?”凌昱将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狐疑地眯眼细看。

“后人谣传罢了。”梅清渐放开了手,“昆仑弟子降妖之时,对所捕妖兽的身世来历,也未必放在心上。”

他说得云淡风轻,凌昱一时间却有些没来由的惭愧。幼犼舔饱了血,又伸舌舔了舔梅清渐的手指尖,纵身一跃,穿过远处天机长老所设的阵法,消失在了漆黑的大荒渊深处。

原来天机长老设阵之时,专以抵御梼杌、饕餮为要,对这些无甚威胁的小妖兽,倒也就轻轻放过了。

两人之间一时静下来,凌昱颇有些不自在。

他在七杀崖底已有三个多月,本该静心闭门思过,但天机长老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而他倒有大半时间是潜进大荒渊里看望梅清渐的。

梅清渐逐渐伤愈,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始终却待他淡淡地不远不近,言语之间礼数周全,却分明是疏离得很了。

远远地响起御风破空之声,薄九御剑而落,捧了满怀的鲜果与山泉水回来。他目不斜视地向梅清渐走去,路过凌昱时,只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们这里气味腌臜,凌师兄不必久待了吧。”

凌昱只做没听见。梅清渐轻轻地摇了摇头,自薄九手中接过了水囊:“找到了吗?”

薄九立时道:“我找到了,就在七杀崖下。坐北朝南,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师兄放心。”

梅清渐点一点头,从身边一小堆白骨中仔细挑拣片刻,挑出几块较为完整的骨骸,就着一线微弱天光细细比对。

凌昱在一侧看着,恍然意识到他是要挑出前人尸骨拼整安葬,看了片刻,忍不住插口道:“这些骨骸都弃置了上百年,要是一不留神拼错了头颅和身子,只怕是对先人不敬。”

薄九狠狠瞪了他一眼。梅清渐淡淡地道:“世间两片树叶尙不相同,遑论骨骸。分辨骨骼形态、大小用以判断骨龄,反而比容貌判断更确切得多。

“虽不能十拿九稳,总算也有几成把握。即使不慎有错,先人知晓我们的心意,想来也不会太过怪罪。”

他一一比对不同的骨骸,最终收整出几副残破骸骨,尽数交予薄九。凌昱即刻起身道:“我与你一同去,七杀崖下各处地貌,我已熟悉得很了。”

可薄九的气量显然比梅清渐要窄得多,看凌昱起来,他反倒向后连退了两步,戒备道:“师兄的吩咐都有我来办,不劳阁下费心了。”

他没给凌昱留半分颜面,径自怀抱着枯骨走了出去。一时间凌昱颇有几分讪讪的,他原本性情桀骜,半分亏都不曾吃过,委实是为了梅清渐的情面,方才对薄九一让再让。

梅清渐虽则淡漠,倒也不必刻意给凌昱难堪,见状轻声道:“角落里有些我择出的残破碎骨,经年累月,早已分辨不出骨龄了。凌师兄若是有心,就请代我也葬了吧。”

凌昱当即应声,顺着梅清渐所指的方向兜了一捧碎骨,果然都已是零碎不堪的了,其中好几块还斑斑驳驳地沾染着梅清渐的血,色泽晦暗,他站住了,半晌,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你放心。”

梅清渐阖了眼睛,只做听而未闻,一言不发。

踏着簌簌作响的雪地,凌昱缓步走向七杀崖底,他只怕一不留神遗落了一两块碎骨,因而格外留心。

这一日晨起又下了一场小雪,好在日光已盛,积雪渐薄。这时节已是暮春初夏,只是七杀崖地处荒僻,方有春雪景象。

七杀崖底的角落里有个半尺见方的小小坟墓,说是墓,不如说是个雪堆更贴切些。凌昱不由自主地站住了,低头看了眼怀里兜着的碎骨,犹豫片刻,走上前去。

墓前立着一块小小的木制碑牌,尚不见破败模样。他伸手抚去积雪,梅清渐幼时的稚嫩字迹当即映入眼中。

前一次看到这座坟墓,尚是梅清渐初回昆仑的时候,时日未满一年,世事境况却已是天翻地覆。

凌昱静了片刻,转身走向不远处,在貜如之墓的西北角方向,俯身放下了满怀的碎骨。

新雪蓬松,浅层土壤也尚显松软,凌昱在左近寻了趁手的石块以代锨铲,刚挖出个一尺见深的土坑,不留神一把掘下去,当的一声响,石块磕在什么坚硬物事上,碎石粒飞溅,隐隐震得他虎口发麻。

凌昱皱了皱眉头,丢下石块徒手挖开了土。此处土壤深埋雪底,只怕经年累月也无人动过,他这一碰之下,只觉得色泽深红,黏腻发湿,入手尚有淡淡的温热之感。

拂开表层土壤,更深处便是昆仑山千万年来所深藏着的地下冻土,因着七杀崖中寒冷彻骨,此处的岩石与寒冰冻结一处,屈指叩击,隐隐似有金石之声。

凌昱收回手来,指节沾了不少黯红土壤,凑至鼻端嗅闻,隐约嗅得见淡淡的腥味。他只觉古怪,正要躬身细看,忽而听见护峰阵法细细吟响,有风声由远至近落至身边。

这气息来得格外熟悉。凌昱蓦地绷紧了脊梁骨,周身凛冽真气蓄势待发,他静了片刻,随即才慢慢直起腰,转过身来。

“……宁子亁。”

眼前的蓝衣青年随手将长剑归拢鞘中,微微一笑,正迎着凌昱走了过来。宁子亁看去一派闲适潇洒,气度和煦,原先的病容也消减了不少,唯独眼眉之间仍隐隐泛黑。

他原是个格外清俊的青年,此刻看时却有些阴森诡气。他站住了脚,四顾眺望一番,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七杀崖中四时严寒,到底度日艰苦,委屈凌师弟了。”

凌昱冷冷地哼了一声:“有话快说,不必在此矫揉造作。”

宁子亁微微一笑,并不与他计较,缓声道:“而今天枢师叔代理掌门一职,山中上上下下琐碎事务千头万绪,他老人家迫切需得座下首徒相辅。

“诸峰长老合议——百日思过,也算得上是小惩大诫,该当放你出去了。”

这数月之中,凌昱起先心浮气躁,满心胡思乱想,迫切想要探知七杀崖外的状况。

再到那一夜雷鞭加身,拼尽力气闯进大荒渊中探望梅清渐,自此回想往事,逐日自省,时不时也受到梅清渐所染,竟然渐渐地心平气和了不少。

而今听到宁子亁这一番话,心中也只沉静如水,淡淡开口。

“江别之死还未彻查,你怎么敢放我走?”

“魏棣早就招认得明明白白——”

“就凭他?”凌昱嗤笑一声,打断了宁子亁的话,眼底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晦暗神色来,“他杀得了江别吗?”

宁子亁定定地看他片刻,忽而一笑。

“——不是他,莫非还是你吗?”

凌昱一时语塞,宁子亁当即收了温润笑意,他负手而立,眼光望向远方连绵的昆仑山脉。

“……凌师弟啊,昆仑山无人可用了。混沌逃遁,天相师叔千里追寻妖气踪迹,尚未归山。天同师叔年迈体弱,天梁师叔乃是女流之辈,天机师叔又忙于——”他顿了顿,只讳莫如深地微微一摇头,伸手拍了拍凌昱的肩膀。

凌昱并未躲闪,只是将脊柱绷得更紧了些,“我们这延续万年的泱泱大派,眼看着竟像是呼喇喇大厦将倾。……若是连你也出了什么事,昆仑山岂不是要大伤元气?”

凌昱倏尔抬起眼光,刀子似的掠过宁子亁。

“我还以为,有许多人都在盼着我死。”

“……这倒不假。”宁子亁轻轻地笑了笑,“可那些庸人之见,又岂能左右你我?”

“若是无用的话——”凌昱向他迈了一步,“梅清渐又如何会被囚在大荒渊下?”

他的嗓音逐渐轻了,一字一顿地道:“宁子亁,将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以所谓的人心所向来决定是非对错,你的伎俩也不过如此。”

宁子亁不动声色,眼光与凌昱两相对视,竟是一派坦荡。

“区区阵前小卒,有这一点用处,也足够他们庆幸了。”

凌昱袖底双拳无声攥紧,咬牙道:“你不必嚣张得太早。旁人不知,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有朝一日铁证如山,再看你是不是这般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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