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梅知【CP完结+番外】(28)

然而说不清是源于怎样的冲动,源于怎样的一腔愧悔恨意,支撑着他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往梅清渐所在的方向走。

半空霹雳雷声一道接着一道,然而七杀崖四顾荒僻,再不能引得来旁人的注意。

凌昱的衣袍被抽出破碎裂口,每一步都深深踏在雪地里,自七杀崖的护峰阵法通向大荒渊的一道山路上,滴滴答答留下了一路蜿蜒血痕。

直到再无力支撑的时候,凌昱踉跄倒地,蜷缩在雪地里喘息着,他有些意识模糊了,似乎短暂地昏迷过去了一会儿。

梦境和现实的界线不甚明晰,即使闭上眼,他依旧能看到黑夜里隐隐生光的积雪,折射得通明有如白昼。

……又或者,当真是天光。

睁眼时,大雪初霁。日出东方,熹微天光照彻山间,仿佛有人站在他的面前。

凌昱眯紧眼睛勉强向前看去,尚未看清是谁,鼻间却先嗅到了一股隐隐的血腥气味,他浑身震了震,待视线适应逆光,方才认清眼前正是天机长老,他衣袍下摆浸着斑斑驳驳的血迹,神情沉郁,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一夜煎熬,他已从七杀崖下撑到了大荒渊外。

凌昱蓦地想要翻身坐起来,方一借力,遍身血肉模糊的伤口立时剧痛,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未撑起身子,已是晃了一晃再度摔倒。

摔倒时险险地前扑了半寸,护峰阵法再度震荡,但听半空一声雷震,又是一道电光化鞭落下。

凌昱不及反应,只得闭目以待,然而蓦地里只听阵吟声起,这一道电鞭不曾落到实处,已被天机长老在举手之间轻易化去。

“……师叔。”

凌昱哑着嗓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强撑着身子落跪下去,深深地低了头。

他说不出话来,而天机长老仿佛也并不寄望于听他多说。他凝视了凌昱半晌,始终不曾开口,却缓缓地向一侧让开了一步。

“……”

一时之间,遍体鳞伤的通身剧痛也可置之度外了,纵使他遍身骨骼寸寸断折,爬也要爬进大荒渊里。凌昱死咬着牙,拼尽全力引剑御风,纵身落入渊中。

大荒渊阴冷萧索,满目漆黑,只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凌昱几乎站立不稳。他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撑,触碰石壁,落手之处却是冰冷黏腻,竟连石壁上也溅及了尚未干涸的鲜血。

“梅——”

伸手不见五指,凌昱看不清眼前景物,也辨不清梅清渐的方位所在。他方开了口,蓦地里只觉一个影子扑到了面前,铮然一响。

凌昱全凭着这些年来拼杀历练而来的敏锐知觉,羲和陡然出鞘,金石相交,在千钧一发之际狠狠地格开了斩至面门的一剑。

他重伤在身,这一招几乎是竭尽全力,踉跄着跌后数步几乎摔倒,好在对方也即刻停手,冷眼看他险险站稳,这才寒声道:“凌师兄高高在上,何必踏足大荒渊这等肮脏所在,不怕脏了鞋吗?”

一开口方才听得出是少年嗓音,凌昱不由得语塞。

他此时视线渐渐适应黑暗,朦胧间认出对面少年身形高挑,却是薄九。

薄九挺剑护在荒骨山前,暗处看不分明,只隐约可见数根铁链交错结锁,似是其中有人。

黑暗中仿佛有人轻轻地叹息,气声极轻,却清清楚楚地回荡在此刻静谧的大荒渊里。

“……小九。”

薄九咬了咬牙不再说话,慢慢地退到了荒骨山一侧。凌昱似是在原地生了根一样,只是怔怔地看向前方。

满地白骨几乎都被染作血红,而梅清渐就倚坐在荒骨山的最深处。

三道铁链从他锁骨和两肋分别穿透,将他牢牢圈禁在石壁一隅。即使暴露在外的伤口已有包扎处理,洇透层层衣衫的深浅血污照样显得狰狞可怖。

梅清渐微微阖着眼,半倚着石壁坐着。他面如金纸,看去几乎和死人无异,静了好半晌,才能听到一点微弱的呼吸声。

凌昱沉默了许久,慢慢地挪步上前,几乎害怕脚步声重了会惊扰到他。梅清渐轻轻睁开了眼睛,向着他浮出一个乏力的微笑,然而其中淡漠与疏离,任谁都能看得分明。

“小九言行无状……还请凌师兄担待。”

凌昱只觉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腔间汹涌澎湃的情绪难以纾解,他晃了一晃,哑着喉咙慢慢地开口。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

最初被关在七杀崖下的那几日,凌昱整夜整夜不曾合眼,他凝视着七杀崖山间影影绰绰的枯树荒草,凝视远处层叠黑云,凝视着大雪欲来的天际。所经历的一点一滴全都纷至沓来,暗流涌动,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脉络深埋其间。

一朝从云端坠落,地覆天翻,凌昱需得将过往回忆慢慢梳理一番,想一想心之所向。

数日不眠,即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后来凌昱总算昏昏沉沉地入了梦。一闭眼就是江别死不瞑目的模样,青黑的可怖尸斑遍生全身。

他一遍遍梦到那些面目模糊的昆仑弟子将他围拢在人群中,逼他承认曾经害死江别,而他百般争辩,每每惊醒,总是汗湿重衣。

“以往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他开始痛苦万分地把曾经坚持的种种逐一否定,直面非议,重拾更为稳固的信念。他少年时眼高于顶,直至今日滚了遍身脏污尘土,方才知晓旁人的不易。

江别曾迫他看清心底至为阴暗庸常的那一面,彼时他怒不可遏,而今思之,只剩下追悔莫及。

“以往我从不觉得我会有错。——现在我也知道了。”

梅清渐似乎颇为讶异,大荒渊中光线昏暗,他细看才看清凌昱遍身斑驳血迹,不由得微微一怔,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

“……你何必如此。”

只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也引得他锁骨天鼎穴所在的那根铁链磕碰作响,陡然磨砺伤口皮肉,梅清渐疼得下意识闭了闭眼,缓过一口气来,才低低地开口:

“……我落到今日的地步,是遭穷奇筹谋、遭宁子亁构陷,与你并没有什么干系。”

梅清渐轻轻地阖着眼睛。凌昱定定地向他看去,但见他神色间无波无澜,无悲无喜,虽则置身囹圄狼狈万分,竟也不失以往出尘风度。

“我对诸位同门据实已告,是想守住为人的气节。这世上不缺落井下石的小人,却也不必再多一个。

“我以往曾劝师兄,不必把旁人的心肠不当心肠,而今师兄有所体悟,这已是最好。”

到底是重伤后气虚体弱,梅清渐连说话的气力也渐渐地维持不住,嗓音听来细若游丝,已是倦怠至极。

“……小九,请凌师兄回去吧。……”

凌昱站在原地,看梅清渐垂首闭目不再理他,一时间竟然有几分手足无措,直到薄九冷着脸上前催促,他才怔怔地回转了身,看向大荒渊上方的一线天光。

自少年时起,他就是昆仑山中众星捧月的人物,行动皆引人瞩目。他从未经历过众人冷眼,正如他从未经历过此刻一般的力不从心。

直至此时他才头一次意识到,以往他不将梅清渐放在眼里,梅清渐也未必将他放在眼里。

……

他来得太晚了。

第30章

大荒渊中有着漫漫长夜,久居其中,时常会忘了时光流逝。更有甚者,只怕还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因何而来,要往何处。

好在梅清渐暂时不需忧心于此。他虽身处囚牢,身边师门相伴之人却是不少。

……即使其中有人在大荒渊中不甚受欢迎。

凌昱站定当场一动不动,手按剑柄,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妖兽。他生平杀戮太多,自有一股杀气如影随形,但凡有妖兽出没,皆对他深觉忌惮。

“……”

然而此刻与他对峙的这只妖兽未免也太小了。

这小东西身长尺余,两耳尖长,双眼通红。虽则爪牙俱全,却比一只兔子大不了多少。若称它是妖兽,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这是什么?”凌昱的手搭在腰间的羲和剑柄上顿了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来。这妖兽看来实在太过弱小,即使一剑斩了,未免也胜之不武。

“是犼。”梅清渐伸了伸手,这兔子似的小东西就瑟缩着绕过凌昱,钻到了他的身边。

梅清渐身周铁链上血腥味浓郁,这只幼犼探头探脑,终究还是抵不过诱惑,猛地伸出头去,舔舐起了渗进链身的干涸鲜血。

上一篇:燕归堂下一篇:画堂春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