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梅知【CP完结+番外】(27)

“——看得真吗?!”

“怎么不真!半座山头都照得出那乘什么兽——”

“——穿他天鼎穴、章门穴……”

“……你有能耐,你去与天机长老分说……”

这几人似是在争执,梅清渐分明将字字句句都听得真切,却浑然不解其意,反而引得愈发强烈的烦恶感涌起来,耳中这破碎的嘲哳言辞几乎是火上浇油。

尽是这些人,尽是这些人,非但将他打入大荒渊底不见天日,还连这一点仅有的清净也不肯留给他。只需他伸一伸手,就能像捏死蝼蚁一般地——

梅清渐的十指狠狠地攥紧了,他半个身子都埋在荒骨堆里,这一攥就攥了满满一把碎骨,断折的尖利骨片扎进他掌心里,鲜血长流,一时间传来的锐痛有如在他脑子里响了个霹雳,陡然令他恢复了两分清明神智。

不,不可。

阖眼时几乎能看清眼前那一道摇摇欲坠的残存金光,金光背后,就是辨不清探不明的浓浓黑暗,梅清渐强逼着自己全神贯注,硬捱着摧心剖肝也似的剧痛,死死地稳住了那一片深深浅浅的金光。

又有风声。这一次的脚步声来得急促许多,背后有人将他一揽一扶,旋即而来的就是中正清宁的澄澈真气,甘霖也似的从天而降。

梅清渐顾不得流血的手掌,一把攥紧了天机长老的手臂借力,神智稍定,这才微微颤抖着睁开眼来。

“师尊……”

入眼即是天机长老忧心忡忡的容色。这些天来他忙于渊中设阵排布,忙于应对各峰探问,忙于为梅清渐稳定封印,冗事缠身,竟已显出几分憔悴老态来。

而在天机长老身后,薄九惨白着一张脸也站在当地,眼底通红,似有泪痕。再往后看去,远远地站着好几个年轻的昆仑弟子,却只将他们围拢当中,并不上前。

“不妨事,渐儿。”天机长老哑声道,半揽着梅清渐从荒骨堆中撑起身来,扶他倚在身边坐稳,伸手拂过他掌心血肉模糊的伤口,转眼之间,泛红的嫩肉已在缓缓愈合,“屏息凝神,切忌多思。只需静心养养神,往后自然能慢慢痊愈。”

梅清渐蜷缩在天机长老的怀里,一时竟有些失神。师尊身上的气息太过于熟悉,他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自己幼年时被凌昱逼得跳崖重伤,由师尊在病榻前悉心照顾的时候。

可是到底不同了。时过境迁,再不回头。

梅清渐将目光挪向远处那几个昆仑弟子。方才他神智不清,而今一一想来,自当是心下雪亮。

大荒渊中向来有一桩惯例,打入渊中的妖兽要刺透天鼎、章门、京门三处穴道,用以制约妖力,禁锢行动。他入渊已有十日光景,至今仍不见动静,只能是天机长老护短之故。

“师尊……我不想杀人。”梅清渐的声音极轻,几若耳语,却能分明感觉到天机长老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瞒得过旁人,到底瞒不过自己,方才神思紊乱之时汹涌澎湃的一腔杀意,并非混沌设局,并非穷奇引诱,而是真真切切,由他自己心底生发出来的。

若是再有下次,他实在不知是否还能稳得住这一丝清明。

师尊护得住他一时,到底护不住他一世。

……

长风浩荡。大荒渊外的冷风格外凌厉,将天机长老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负手向天,静静凝视着天际的方向。

最后一抹斜阳落尽,暮色四合,远处层叠黑云滚滚而来,是因着此地浓烈妖气而累年会聚在此,此时看来,浑若不祥之兆。

大荒渊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痛吼,隔了数百丈尚能从地底传到此处,足见其烈。梅清渐的脾性外和内刚,素来柔韧隐忍,却终究抵不过铁链穿骨的锥心之痛。

天机长老阖了双眼。此刻渊中行刑的是天枢峰弟子,他虽不必亲见,渊中的桩桩件件却宛如都在眼前一般。

大荒渊中用以锁锢妖兽的铁链至少也有两指粗细,先以尖刀洞穿居于受刑者琵琶骨下的天鼎穴,浸血铁链扎进皮肉,穿透肩胛骨。之后再洞穿左肋章门穴、右肋京门穴,将三条铁链结成铁锁钉于地底,方可告终。

每每施刑,大荒渊中往往满地鲜血流淌,浓郁血腥气数日都难以散尽。

随着渊中三次从烈至弱的嘶吼声逐渐消弭,对面山壁上的璀璨金光也渐渐地暗淡下去。这十日之中,梅清渐的神力封印每经震荡,即有金光自大荒渊中冲天而起,映照山壁,赫然即是一只乘黄兽的明晰轮廓。

然而,这片金光却在此刻的颤抖中渐趋微弱,随着大荒渊中的声响彻底归于静谧,终于消失不见。唯有黑沉沉的夜色笼罩而下,眺目四顾,一片死寂。

隔了片刻,几名遍身斑驳血迹的天枢峰弟子从大荒渊中御剑而出,沉默着向天机长老行了一礼,旋即御风返归天枢峰。

天机长老恍若不觉,仍是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他分明知道此刻梅清渐奄奄一息,急需他前去疗愈治伤,可是不知为何,脚下的步子竟是重逾千钧。

似乎有哭声。是薄九在身后的抽噎声,他死死地攥住了天机长老的一方袖角,哭得声嘶力竭。

“师尊,师尊!为什么好人这样惨,坏人却能逍遥自在?!——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师兄受了这么多苦,杀千刀的四只妖兽却还能活着,天枢峰的凌昱却能活着?!”

第29章

为什么凌昱却能活着?

这长长的十日光阴中,凌昱守着七杀崖下的满目荒雪,同样在想着这个问题。

昔年七杀门下弟子专以司兵见长,是以七杀崖比邻大荒渊,来去不过数里——这距离未免太近了,近得能使凌昱听到大荒渊中隐忍痛绝的断续惨叫声。

渊中多得是妖兽此起彼伏的嘶嚎,可这声响分明不是妖兽,分明是人的声音。

那是梅清渐的声音。

凌昱少年成名,剑下斩过的妖兽没有上千也有八百,不计其数的妖兽被他穿透三穴废尽妖力,它们濒死时发出的哀哀嘶叫他早就听得多了,照样心如铁石。

可他从来不曾想过,人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不由自主循着这样的声音往前走,直到暮色四合,不远处的灼灼金光逐一黯淡下去,直到梅清渐的声音在大荒渊深处消失。

凌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住了脚,凛冽风头刮在他脸上,比刀子更凌厉几分,枯树枝干被吹得沙沙作响。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随风落上他发梢,凌昱怔了一怔,慢慢地伸出手来。

下起雪来了。

七杀崖空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见过这里的夜雪。大片的雪花簌簌落下来,积在他的肩头,尘世仿佛有着万里之遥。

满目通明,那是雪光映在夜色里的模样。凌昱被冻得透了,僵立原地,半晌也没有动一动。

大荒渊中的动静止歇许久了,他竟有些慌神。

踏出去的头一步就有些踉跄,凌昱跌跌撞撞往大荒渊的方向走,越走越快,几乎是仓皇地跑了起来。

满目风雪里辨不清路,他猛地脚下一陷,不留心踩进一个雪坑,狼狈地沿着陡坡往下跌了好一段路,滚得浑身肮脏雪泥。

还不等他爬起身来,半空中有白光倏尔一闪,无形无迹的护峰阵法陡然波动,诸峰长老设于其中的重重禁制引动,一道电光当头劈下,鞭子似地火辣辣落在了凌昱的背脊上。

七杀崖下并无守卫看管,但护峰阵法中的禁制法术却浑不逊色,一旦察觉他有意闯出,立时就能做出应对。

这一下落得极狠,凌昱毫无防备,几乎被抽得半跪在地上,横亘背脊的一道滚烫伤痕几乎要裂开似的,他眼前发黑,死撑着爬起身来。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半空中陡然炸响一个焦雷。唰唰连续两三道闪电又劈将下来,凌昱不躲不闪,死死地咬着牙向前走,电鞭落得刁钻,两道抽及肩背,末了的一鞭却恰恰正抽在他膝弯上,疼得他禁不住再度跪倒在地。

似乎有什么滚烫的黏稠液体沿着肌肤往下淌,雪越下越大了,彻骨的寒冷与烧烫的疼痛像是冰火两重天,凌昱低低地喘了几口气,狠狠地绷直了脊背。

他分明知道只需后退一步,阵法禁制就不会对他多加为难,他分明知道这电鞭全然不通人情,即使他今夜死在这里,多半也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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